《沉醉不知年》第18章


接着,他命孙公公退下,再也不曾提起那封信的事,如同那封信从不曾存在一般。
一时之间,绍谨身边所有曾沾雨露的人全部都离开了,独留他一人长夜寂寞。
太后以后宫无主朝廷不安为由,主张替绍谨择期大婚。想当然尔,她选中的首要人选自是出身于她的娘家。
对此丞相也表示赞成,只是他的希望人选与太后不同,他推荐的是他的亲孙女儿。
这一次绍谨未再沉默相应,一味的听从只会让这些人爬到头顶。
在太后将某名女子的画像呈上时,他看都不看一眼便让人将之退回,并让人分别传了十个字给太后与丞相。
——天家大丧三年不纳新妃。
太后闻言大怒,但碍于绍谨此时已登基为皇不便明着责骂,只是趁绍谨早晨请安时开导开导。
「……帝王的本职确实是治理天下,可传宗接代亦是重责大任先皇与怀仁太子都在短时间内故去,若再发生什么事这天下该由谁治理?皇室的规矩虽然重要,但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眼下你身边连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如何是好?」太后说得情真意切,演得像个真心关怀的慈母。
绍谨微笑聆听,频频点头,像个乖巧的孩子。
「皇上如今尚且年轻不会考虑,只得由我这个老人家作主,丞相的孙女儿秀外慧中皇上也一并纳入宫中吧。」考虑到不能不安抚丞相,太后希望绍谨能将丞相孙女儿纳为妃子,正宫当然是她娘家侄女。
绍谨仍旧微笑着。
「正如太后所说,朕尚且年轻等个三年不纳妃有何差异,难道太后是在暗示朕活不过三年?」绍谨温和地说出锐利如刀话语。
太后被戳中核心一时无语,想骂他放肆却想起他现在已是皇帝,想拿话反驳又想不出什么好话,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告退离去。
后来,绍谨连早晨向太后问安一事都省了,说是不方便打扰太后颐养天年,实际上则是不给她机会再行干涉。
经此一事,大婚对象的事暂且搁下,反正不过是三年时间,他们三个人无论是哪一方都等得起。
只是……
这件事情让太后与丞相皆察觉,原来这个沉默的帝王并非泛泛之辈,更不像他们想的那么容易控制。
他们却还没发觉,这个帝王的盛世之始,便是除掉他们两方势力,在年少的君王心中他们已不是可怕的敌手,而是不得不除的毒瘤。
午夜,绍谨独坐龙床,那绣工精美的锦被冰冷着,他亦冰冷着。
与日渐上手的朝政恰恰相反,他的胸口像开了一个大洞般,每到夜深人静时便隐隐作痛,偶尔也会无意识地寻找清平身影,等到张开口准备唤那个名字时,哑然失声,清平早已离开他了。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清平笑颜温柔对他说话时的样子,那一天他刚从南方回来,禁军等着护他进宫,他要清平别担心去去便回,清平则回给他一个充满担忧与温柔的笑容。
「我等你回来。」清平如是道。
有一天夜里,他突然想起这句话,再也不忘。
***
距离京城两天路程处,有个小穷县,名为湖阴。
虽然距离京城不远,但因为湖阴县地处偏远、道路交通闭塞所出产的作物极难远往京城贩售,再加上当地土地贫瘠亦无矿产,当地人大多贫困度日。
故此县虽然离京极近,但是了解情况的人皆不愿派往此处为官。
约莫两年前当地来了个新县令,人看起来挺斯文,名字却不怎么斯文,竟然叫蓝四牛,曾有位嘴巴不太干净的老乡说:「懒死牛?看来咱们要倒大霉罗。」
这县老爷文采不怎么样,也没本领奉承上头,公文也多半由师爷处理,一点官威官体都没有。
县民们皆说这个县老爷有与没有都一样,百姓们还是得自生自灭。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县老爷少有文采但懂得种田耕地,他让人到南方买了些梅树苗子回来,在县里遍植梅树,计划将来让县里的人种梅、采梅、渍梅,再贩到京里生活,便可大幅改善。
一开始县民们并不接纳县老爷的计划,说这梅树要能好好结果也要个五六年,指不定他们早就饿死了。
县老爷却不放弃,派人在县里各处都种了梅树,誓要将此处改名为梅香县。
这个县官老爷自然就是清平,绍谨终究诺言放他离宫为官,未久他便接到派令来此县。
孙公公怕他在外地受委曲,也知道他自幼在宫中不谙世事,特地托人给他找了个好师爷,本来还打算给他带个几万两银子在身上,方便日后打点,可根本用不着他帮忙,皇上在绶予官职时也一并给打点用的银子。
可是这两个人压根儿想不到,清平半两银子都没用来打点官场,反而利用皇上赐的银两让人往南买梅树苗去,对他来说打点关系人际不如用来造福百姓。
这天早晨向来安静的县衙莫名热门起来,两名家丁与轿夫跑前跑后帮着收拾行李,他们的县太爷要回京述职了。
离开宫里时皇上仅要求了一件事,他每隔两年必得回京述职一次,好在湖阴县离京不远这个要求并不难办到,清平毫无挣扎的答应了虽然他也没有选择。
与之相对的是他舍弃了清平这个名字,亦不想用在桃宫时使用的多寿凡是跟宫里有关的名字皆被他舍弃,最后使用的是他八岁之前那个不像名字的名字,蓝四牛。
他宁可做四牛,也不当绍谨的清平。
况且应当被唤作「清平」的人并不是他。
绍谨要求他初次回京的日期定在冬季,临近绍谨的生辰,他却不如期回京述职顺便帮绍谨过寿,那么做没有意义,他更拿不出合适的寿礼来。
因此清平宁可提早一个月进京,也不愿意面临绍谨的寿宴。
抑或是,他不想面对绍谨生辰时他只能在宫外揣想着,揣想多喜是如何盛装打扮坐在他身侧……他永远失去他了。
无论清平从前与皇上是何关系,如今他都只是个小穷县的县丞,回京述职根本见不着皇上,仅需向吏部报告,并拜访几个大臣什么的便能回京。
进京之后他才发觉一切都已改变,孙公公因缘际会下调至绍谨身侧,后来得其赏识升为总管太监。
多喜后来出了宫,与他一样当了官,不同的是多喜派的是南方知府,他则是个小小县丞。
清平落脚在京中某所客栈,客栈不大但很清静,适合他在京中短暂停留。
进京当夜,孙公公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出宫见了他一面。
孙公公先是问候他好不好,并说了这段时间京里的变化,临走之前奉上数张银票,交待他往几个有权官员府上走动,对他未来在官场的升迁必有帮助。
短暂会面后孙公公再度回到宫中他则坐在客栈陌生床上懊悔着,为什么他开不了口问绍谨的事,不问问绍谨近来好吗?胖了或是瘦了?朝政是否令他心烦?他还是寡言少笑吗……为什么他想知道的事情这么多,可是一件也问不出口。
清平无法解释他复杂挣扎的想法,亦无法抵制入京之后骚动不堪的心。
他不能承认亦无法辩驳,他的的确确还爱着……爱着绍谨。
这一夜,他静默无语,难以入梦。
无论孙公公交代时语气多么慎重,清平仍旧未到大宫们府上走动,即使他得一辈子窝在湖阴县当个小县丞也没什么不好,若是能将湖阴县由穷县变成富县,他便满足了。
可是他的师爷精明干练,他不去走动师爷可勤于走动。虽然官场里谁也不知蓝四牛便是从前的清平公子,倒也没什么人找他麻烦,日子尚为清静。
清平在京里待了三天,各类文书工作皆处理得差不多,也该准备返回湖阴了。
他启程返回派驻地那夜,孙公公再度现身于客栈之中,并带来他想都没想过的消息。
绍谨希望能收到他送的寿礼,不必是金银珠宝、价值连城,只要为他缝一双鞋便可……如同他初到甘露院那年一般,为他纳鞋底、做鞋面,缝一双素面鞋。
对于绍谨的要求清平只是笑,极为心酸的笑了起来。
他没有点头应允,亦未摇头拒绝,只是笑着,一个径的笑着,连离城回湖阴的路上笑容皆未消失。
他们并不晓得,他笑是因为此时他方想起,送鞋代表着分离,有着送走对方的意思。
而他初到绍谨身边那年便送了他一双鞋,送了绍谨一双象征离别的鞋……
他才刚到他身边便送走了他,多讽刺。
马车里,清平笑着流出了眼泪。
其实他已经不恨绍谨了。
有些事情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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