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闷的象征》第8章


2。鑑赏论
一、生命的共感
以上为止,我已经从创作家这一面,论过文艺了。那麽,倘从鑑赏者即读者看客这一面看,又怎样说明那很深地伏在无意识心理的深处的苦闷的梦或象徵,乃是文艺呢?
我为要解释这一点,须得先说明艺术的鑑赏者也是一种创作家,以明创作和鑑赏的关系。
凡文艺的创作,在那根本上,是和上文说过那样的「梦」同一的东西,但那或一种,却不可不有比梦更多的现实性和合理性,不像梦一般支离灭裂而散漫,而是俨然统一了的事象,也是现实的再现。正如梦是本于潜伏在无意识心理的底裡的精神底伤害一般,文艺作品则是本于潜伏在作家的生活内容的深处的人间苦。所以经了描写在作品上的感觉底具象地的事实而表现出来的东西,即更是本在内面的作家的个性生命、心、思想、情调、心气。换了话说,就是那些茫然不可捕捉的无形、无色、无臭、无声的东西,用了有形、有色、有臭、友声的具象底的人物、事件、风景以及此外各样的事物,作为材料,而被表出。那具象地感觉底的东西,即被称为象徵。
所以象徵云者,是暗示,是刺激;也无非是将沉在作家的内部生命的底裡的或种东西,传给鑑赏者的媒介物。
生命者,是遍在于宇宙人生的大生命。因为这是经由个人,成为艺术的个性而被表现的,所以那个性的别半面,也总得有大的普遍性。这是既为横目竖鼻的人,则不问时的古今,地的东西,无论谁那裡都有著共通的人性;或者既生在同时代,同过著苦恼的现代的生活,即无论为西洋人,为日本人,便都被焦劳于社会政治上的同样的问题;或者既然以同国度同时代同民族而生活著,即无论谁的心中,便都有共通的思想。在那样的生命的内容之中,即有人的普遍性、共通性在。换句话说,就是人和人之间,是具有足以呼起生命的共感的共通内容存在的·那心理学家所称为「无意识」、「前意识」、「意识」那些东西的总量,用我的话来说,便是生命的内容。因为作家和读者的生命内容有共通性、共感性,所以这就因了称为象徵这一种具有刺激性、暗示性的媒介物的作用而起共呜作用。于是艺术的鑑赏就成立了。
将生命的内容用别的话来说,就是体验的世界。这裡所谓体验(Erlebnis),是指这人所曾经深切的感到过、想过,或者见过、听过、做过的事的一切;就是连同外底和内底,这人的曾经经验的事的总量。所以所谓艺术的鑑赏,是以作家和读者间的体验的共通性、共感性,作为基础而成立的。即在作家和读者的「无意识」、「前意识」、「意识」中,两边都有能够共通共感者存在。作家祇要用了称为象徵这一种媒介物的强的刺激力,将暗示给与读者,便立刻应之而共呜,在读者的胸中,也炎起一样的生命的火。祇要单受了那刺激,读者也就自行燃烧起来。这就因为很深的沉在作家心中的深处的苦闷,也即是读者心中本已有了的经验的缘故。用譬喻说,就如因为木材有可燃性,所以祇要一用那等于象徵的火柴,便可以从别的东西在这裡点火。也如在毫无可燃性的石头上,不能放火一样,对于和作家并无可以共通共感的生命的那些俗恶无趣味无理解的低级读者,则纵有怎样的大著杰作,也不能给与甚麽铭感,纵使怎样的大天才、大作家,对于这样的俗汉也就无法可施。要而言之,从艺术上说,这种俗汉乃是无缘的众生,难于超度之辈。这样的时候,鑑赏即全不成立。
这是很在以前的旧话了,曾有一个身当文教的要路的人儿,头脑很旧,脉搏减少了的罢,他看了风靡那时文坛的新文艺的作品之后,说的话可是很糊涂。「冗长地写出那样没有甚麽有趣的话来,到了结末的地方,是彷彿骗人似的无聊的东西而已。」听说他还怪青年们有甚麽有趣,竟来读那样的小说哩。这样的老人――即使年纪轻,这样的老人世上多得很――和青年,即使生在同时代、同社会中,但因为体验的内容全两样,其间就毫无可以共通共感的生活内容。这是欠缺著鑑赏的所以得能成立的根本的。
这不消说,体验的世界是因人而异的。所以文艺的鑑赏,其成立,以读者和作家两边的体验相近似,又在深、广、大、高,两边都相类似为唯一最大的要件。换了话说,说是两者的生活内容,在质底和量底都愈近似,那作品便完全被领会,在相反的时候,鑑赏即全不成立。
大艺术家所有的生活内容,包含著的东西非常大,也非常广泛。科尔律支〈村律治〔S。 T。 Coleridge〕,一七七二~一八三四,英国诗人、批评家〉的评莎士比亚,说是「our myriadminded Shakespeare」〈多重心象的莎士比亚〉的缘故就在此。以时代言,是三百年前的伊利沙伯〈伊丽莎白〉朝的作家,以地方言,是辽远的英吉利这一个外国人的著作,然而他的作品裡,却包含著超越了时间处所的区别、风动百世之人、声闻千里之外的东西。譬如即以他所描写的女性而论,如籍里德〈茱丽叶〔Juliet〕〉,如乌裴理亚(奥菲莉亚〔Ophelia〕〉,如波尔谛亚〈波西亚〔Portia〕〉,如罗赛林特〈Rosalind〉,如克来阿派忒拉〈克蕾奥派特拉〔Cleopatra〕〉这些女人,比起勖里檀(谢里丹〔R。 B。Sheridan〕,一七五一~一八一六,英国戏剧家〉所写的十八世纪式的女人,或者见于迭里斯〈狄更斯〔Ch。Dickens〕,一八一二――一八七〇,英国小说家〉、萨凯来〈萨克雷〔W。 M。 Thackeray〕,一八一一~一八六三,英国作家)的小说裡的女人来,远是近代式的「新派」。般.琼生〈本.琼森〔Ben Jonson〕,一五七二~一六三七,英国剧作家、诗人〉讚美他说:「He was not of an age but for all time。」〈他不属于任何单一的文学时期,而涵盖了所有时间。〉真的,如果能如莎士比亚似的营那自由的大的创造创作的生活,那可以说,这竟已到了和天地自然之创造者的神相近的境地了。这一句话,在或一程度上,瞿提〈歌德〉和但丁那裡也安得上。
但在非常超轶的特异的天才,则其人的生活内容,往往竟和同时代的人们全然离绝,进向遥远的前面去。生在十八世纪的勃来克〈布莱克〔W。 Blake〕,一七五七~一八二七,英国诗人、版画家〉的神秘思想,从那诗集出来以后,几乎隔了一世纪,待到前世纪末欧洲的思想界出现了神秘象徵主义的潮流,这纔在人心上唤起反响,初期的勃朗宁〈白朗宁〉或斯温班〈斯温伯恩〔A。 Ch。 Swinburne〕,一八三七~一九〇九,英国诗人、文艺批评家〉绝不为世闻所知,当时的声望且不及众小诗人者,就因为已经进步到和那同时代的人们的生活内容,早没有可以共通共感的甚麽了的缘故。就因为超过那所谓时代意识者已至十年、二十年;不,如勃来克似的,且至一百年模样而前进了的缘故。就因为早被那当时的人们还未在内底生活上感到的「生的苦痛」所烦恼,早已做著来世的梦了的缘故。
祇要有共同的体验,则虽是很远的瑙威〈挪威〉国的伊孛生〈易卜生〉的著作,因为同是从近代生活的体验而来的出产,所以在我们的心底裡也有反响。几千年前的希腊人荷马〈Homeros〉所写的托罗亚(特洛伊)的战争和海伦〈Hellen〉、亚契来斯〈亚基里斯〔Achilles〕〉的故事,因为其中有著共通的人情,所以虽是二十世纪的日本人读了,也仍然为他所动。但倘要鑑赏那时代和处所太不同了的艺术品,则须有若干准备,如靠著旅行和学问等类的力、调查作者的环境阅历、那时代的风俗习惯等,以补读者自己的体验的不足的部分;或者仗著自己的努力,即使祇有几分,也须能够生在那一时代的氛围气中纔好。所以在并不这样特别努力,例如向来不做研究这类的事的人们,较之读荷马、但丁,即使比那些更不如,也还是近代作家的作品有趣;而且,即在近代,较之读外国的,也还是本国作家的作品有兴味者,那理由就在此。又在比较多数的人们,凡描写些共通的肤浅平凡的经验的作家,却比能够表出高远眩拥内は氲椎纳畹木槔吹淖骷遥艽蚨嗍亩琳撸布丛从谡饫碛桑逝崧蕖蠢史崖蕖睭。 W。 Longfellow〕,一八〇九~一八八 二,美国诗人〉和朋士〈彭斯〔R。 Burns〕,一七五九~一七九六,英国诗人〉的诗歌,比起勃朗宁和勃来克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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