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第6章


我对于这种转变,来不及消化。
另一件令我难以相信的是,青环突然身中剧毒,不仅是我,谁都没有料到。
关策宇把所有的妃子都叫了过去,青环在他怀里艰难的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我身上,像是在传达着什么讯息。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唇是骇人的绛紫色,她抬起手,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画了一颗心,看着关策宇,她蜷起身子,唇角弯了弧度,靠在他胸前,像是睡着了一般死去。
她死的这样安静温顺,将一生的柔情都留在了这里。
死前,她的意识是清明的。
关策宇和她消失了一些日子,他又抱着她回来了。
三千多嫔妃跪在灵堂里,上好的香料也掩不住尸体散发出来的腐臭味,有人忍不住干呕了几下,立刻被侍卫拖了出去,不知所踪。
这天过后,关策宇和她又消失了,五天后,他独自回来,手上缠满了纱布。
照常上朝退朝、批阅奏章,微笑着接待外来使者。
我没见他掉一滴眼泪,甚至是一丝难过的表情,他太过于从容。我不了解他,不是他的红颜知己。
所以,不论他做了什么,都是我的不好。
谁让我爱上了一个不属于我的人呢?还爱得这样死心塌地。
青环死了,我并不开心,还担心着裕儿。我总觉得关策宇也已随她而去,尽管他还活着。
第 8 章
夜里,关策宇不是像其他人一样提了灯笼来到我的寝宫,而是毫无预警的破窗而入,没有人知道他在我这儿。
他来到之后就坐下看书,一句话都不说。我也不多言,拿起一卷书挡在眼前,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约摸二更的时候,他丢给我一卷画。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哆嗦着展开,只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画中人正是女扮男装的我,那时的面容稍显稚气。
”心虚了?朕看着画中的公子哥儿到和你有几分相似。”
我不知道他知道了些什么,又想做什么,便如实作答:“正是臣妾”。
“探子回报说,这画里是顺王他公子的女人。”
屋顶,瓦片响动。
关策宇直视着我,一步步逼近,眼中有火苗在燃烧:“你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快步退后,直到墙根,他将我困在双臂间,俯下身来,咬在我唇上,霸道粗鲁,带着我猜不到的恨意,“不说?那我就要验验了。”
这时,青环呆滞的眼神撞进我心里,就好像……是……我毒死她的一样!
瓦片倏然坠落,接着是蹭蹭蹭的脚步声。
房檐上有人,关策宇不予理会。
这一夜,他没有走出我的寝宫。
连续几日,他都会来这儿就寝。每一天都害怕他的到来,更怕的是,房顶上那个人的到来。
我谁也不见,裕儿硬闯进来,把我拉到铜镜前,指着里面的人吼:“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你给我吃饭!吃饭!”
我冷笑:“你该叫我母妃。”
他的鼻尖泛红:“我母后已经死了,父皇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你趁早死心。”
“我怎么敢要求皇上爱我呢?即便如此,我也是你名副其实的母妃。”我挑着眉梢看他,“你看,你们拿我当诱饵,我都没说什么”。
“你不要这样,我会带你离开。”
我在乎的人都要我离开,离开我爱的人。我只会不停地伤害对我好的人,就像我爱的人不停地伤害我一样。
宫墙以内,冷宫之外的世界,是个迷宫,我跌跌撞撞,没有谁能带我离开。
此夜,关策宇没有来,我一直抵住门,关好窗,不让小路子进来。
他破屋顶进来了,从容不迫地脱下夜行衣,露出亮白的衣衫。
“我渴了”他兀自斟了一盏茶平放在我手里,给自己倒了一盏,白皙的指尖捏住滚金边碟沿,用杯盖轻轻拨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一双桃花眼顾盼含情。
“这些年有没有想我?”他的嘴巴还是这么刁,“看样子是忘了”。
怎么会忘呢?从来就没忘记过。
我这一生中只救了他这么一个人啊,他被吊在树上,我爬树救他时摔断了骨头,还忍着剧痛把他拖到河边,帮昏迷中的他清洗伤口。因为把钱袋忘在了树下,又迷了路,女扮男装的我差点被抓去充军,平生第一次见识了家法的厉害。那是我作为懵懂少女时最晦气的一天。
我以为,他不会记得我。
他抿唇而笑,你有没有过一个瘸腿小跟班呢?怨恨过尚书府里坏你事的那个白衣人么?小路子送的饭合不合你口味?憋了那么久的娘娘腔,都快要改不过来了。
我记得自己在市井青楼到处晃荡的时候,有个小瘸子总跟在我身后,我惹祸他摆平,我吃饭他付钱,陪我风风火火走过青葱岁月,待我发现他根本不瘸时,他就消失了,不再回来。
一路上,都有他在身边。
”看来是想起来喽”他的身子高大挺拔,给人一种安全感,“绣娘,我只能陪你到这里啦”
我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他按住我的后脑勺,抵住我的额头:还是这么傻气。
“你要去哪儿?”
“一个没有你的地方”他耸耸肩,一脸的不正经,“谁让你总拖我的后腿,都把我的宏图霸业给耽误了”。
“你快走,不然就走不掉了,他们怀疑你是顺王的人。外面有埋伏,这是个圈套。”
他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兴致勃勃地回忆我们的过去:一起吃过的苏记东坡肉,一起戏弄纨绔子弟。他嘲笑我在他背上睡觉,口水流了他一衣领,我怕他告诉别人,闷闷地替他洗干净,他自己却躲到树荫下睡觉去了,说只有我这样笨到一定境界的人,才会在浣洗衣衫的时候掉到水里,扑打着喊救命……
他时而停下来,低头啜口茶,时而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无法不被他的兴致所感染。忘了身居何处。
忽然,他闭了口凝视着我,斜勾了唇角说:“终是来了”。
“听起来是我不好,让你久等了。我怕扫了阁下的兴致,是我多虑了。”关策宇抱剑立在门旁,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悄无声息。
“有话外面说。”
眼看小路子就要走了,我来不及多想,从后面抱住他,挽留:“不要出去。”
他的身子一滞,掰开我的手,我又扣紧他的腰:“我就是不许你出去。”
小路子笑了:“改不了任性的毛病,这次是男人间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的。”
我一下子软了下来,他最懂我,从很久以前开始,一直没变过。
关策宇的眼神淡而远,漆黑如夜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漠然。好像我与小路子,都是他眼前的陌生人,与他不相干。
我绕到小路子前面,踮起脚尖吻了他,明知道这么做不对,挽回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明知道作为妃子,在皇帝面前这么轻浮,无异于玩火自焚,我还是不后悔。我只想告诉他,我不是无情的人,只要他能回来我就跟他走。
他守了我这么久,我却不知道,我太熟悉这份心痛了,尝过相思苦,经历过生别离,被人误会过抛弃过,所以对于那些珍惜我的人,随时准备好付出。
小路子先是微微惊讶,继而唇角很明显的扬了起来,他描绘着我的眉眼,我突觉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好好休息下,半个时辰后,我来接你,如果那时我没回来,你就忘——”他顿了一会儿说,“我会回来的”。
他们都走了,我独自卧在榻上,不能动不能说话,心跳很急,每一下都跳出我的绝望。
他来了,带着我少女的美好;他走了,留给我生不如死的煎熬。漫漫十几年,我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夜半,整个皇宫都静得可怕。我也恢复了自由身。
我跑遍了整个皇宫,侍卫都把我当成了透明人,没有人拦着我,此夜,连巡逻的侍卫都比平常少了些。万物都是静悄悄的,带着令人恐惧的死气。
我不想去见关策宇,不想知道结局,又或者,我已经知道了结果,不想去见证它。只要我没看见小路子的尸体,还可以对自己说,他逃走了。
我筋疲力尽回到寝宫的时候,门口站了一个人,他以剑拄地,轻飘飘地说,我等了你太久。
不等我走近,他就倒下了。
我跪在他面前,抬起他的头,枕放在我腿上,听他不停地说话,语调风趣。仿佛身子被乱剑穿透,也不会疼。
我没有打断他,如果我这么做了,就再也不会听到他流里流气却暖人心的声音。等他讲累了,我哼着安魂曲,他闭上眼睛听,热血流了我一身。
小路子睡得很安详。
我引开看守的侍卫,把小路子背到了正殿的金座上,为他立正了衣衫,自己跪在他脚下,叩首。
他是顺王的儿子,邵枫。是心系天下的英雄。相较于关策宇的阴险,他光明磊落太多。
我替天下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感谢他。
所有的事都水落石出,但是我不会说出来,会帮他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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