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第22章


阳光驱散了人们心中的阴影,污秽。
一切黑暗在阳光下都无所遁形。
那么那些半明半暗的,模糊不清的,介于光明与黑暗之间的东西,
也是只能在角落里生存的吧。
赵文初请了一天假,这是他工作十年以来第一次请假。
他把挂在墙上的画取下来,细致地擦去灰尘。
然后再挂上去。
做完这些,他感到有些累。
躺到床上看了会子书,昏昏沉沉的想睡觉。
赵文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
他感觉自己很清醒,
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
他在一条悠长的小巷中走着,
一个女人迎面走来,
她梳着麻花辫,高挑而健康。
他想开口叫住她,却发不出声音。
她回头冲他嫣然一笑,然后继续向前走,
走的是和赵文初截然相反的方向。
赵文初继续向前走,
他看到了秀梅,
秀梅捧着一本书,专心致志地看着。
他走到了秀梅的身边,秀梅头也没有抬。
他只好继续往前走,
他走的有些累了,可是他不能停下来。
前面或许有那么一个人,愿意陪他一起走。
他要去找到这个人。
一个人,迈着大步向他走来,
蛊惑着他说,
“我要带你到达崭新的世界。”
他的声音充满了力量和
赵文初看不清他的面容,
却已经伸出了手,
他愿意跟他一起走——
“不,我要和我的理想永存!”
那人停住了脚步,
“朋友,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他微笑着,带着歉意的笑容。
你不能丢下我啊——
赵文初在心中呐喊。
可是那个人听不到,他渐渐地,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赵文初站在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往前走,
他是真的,
很累很累了。
“少爷,少爷,还有我呢!”
凤鸣拉住他的手,
“只有你还在了——”
赵文初不禁有些想哭了。
凤鸣突然松开了手,
“怎么你也要走——”
凤鸣僵着一张脸,
“我绝不会与剥削阶级的少爷同流合污。”
她坚定地,坦然地走向另一条闪闪发光的,红旗飘扬的康庄大道。
赵文初愣愣地看着她越走越远,
他感觉很冷,
这条路是那么的黑,那么的冷,那么的静。
他只能一个人继续,不停地走下去。
赵文初睁开了眼睛,
寒意仍在全身萦绕,
越真实的梦,越让人战栗。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好暖和些。
有人在敲门,
有谁会来找他?
赵文初打开门,
小孟去而复返,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弯着腰,面色潮红。
显然是爬楼爬的太快了。
赵文初想,他是不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小孟直起腰,一副要哭的样子。
“师傅,我是不是有病啊——”
他年纪轻轻,身体看起来很好。
“我管不住自己的腿,我告诉自己不能来找你,可是它不听我的。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赵文初看得出他很迷茫,也很困惑。
他无法给出他一个答案。
“你应该回去睡一觉,就会好了。”
他是那样的年轻,连自己的想法都无法梳理清楚。
“不,我不想回去。”
小孟摇头。
“我要和你在一起。”
赵文初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以后一定会后悔说出这句话的。正如以前的许多人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的笃定。
“你现在脑子不清醒。”
“我很清醒。”小孟眼睛亮亮的,像星星一样。
赵文初笑了笑,
“你说要和我在一起,可你一定会走掉的。你信不信?我和你打赌。”
小孟感觉他说话像个小孩子,
固执又可爱。
“我从不说谎话的。”小孟坚持。
可那又怎么样呢,
你会有各种不得已的理由,
“想想你姐姐吧,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
小孟愣住了,
他在挣扎,在犹豫。
赵文初关门,
门没有被关上,小孟的手按在门框上,
“我姐姐,也是想让我过的开心。我开心,她也会开心的。”
年轻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固执,不论对待什么事,或对或错,他们总会一味的坚持,和整个社会对抗,撞破南墙也不回头。
不过要是撞得粉身碎骨,追求破灭了,也就会回头了。
而那个执着的年轻人,也就死了。
如果这么看来,赵文初想,他这半辈子也没有真正的活过。
曾经有个人想不开,为了自己的理想送了命,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现下小孟也想不开,不过他还年轻,总有一天能想开。
自己要帮他想明白。
赵文初有些头痛,他并不擅长开导别人。
“你现在这样想,是因为你年纪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我都二十岁了,不小了。”
赵文初心想,我都可以做你爸爸了。
“厂里女工很少,你平时也很少接触女孩子,应该让凤鸣同志帮你介绍个好女孩。”
小孟这一代的年轻人,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接受的都是大道理的教育,性知识匮乏。
等他接触了女孩子,应该就能改变看法了。
“我不要。”
“那你就不要当我的徒弟了。”
小孟睁大了眼睛,
“师傅你不要我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显得分外的可怜。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就当它没发生过吧。”
“可是我忘不了啊。”
小孟呜咽着,
他很痛苦。
他找不到痛苦的根源,
但这一定跟眼前的人有关系。
“师傅,我该怎么办?”
他流着泪,脸上是湿漉漉的两道痕迹。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能告诉你答案——
小孟呆呆地站了很久,终于转过身,走下了楼道。
他的每一步都走的很慢,用了全身的力气支撑自己不要倒下去。
他很像哭一哭,为自己无疾而终的感情哭上一气。
可是他哭不出来,
这应该就是长大了吧。
赵文初关上了门,
他从未感觉这么累。
果然是年纪大了,
还是应该再睡一觉的。
就是一直睡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小孟休息了几天,就回来上班了。
人比以前瘦了很多,话也少了。
他以前话就很少,现在几乎不怎么说话了。
尤其是和赵文初在一起的时候,气氛沉静地渗人。
遇到别的同事,小孟还能笑一笑,打个招呼。
他面对赵文初的时候,
除了,“这个怎么做——” 之外就没有话了。
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赵文初有时候想,他究竟是想通了,还是心里在怨恨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2 章
凤鸣给小孟介绍了一个姓刘的姑娘,
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好,两人和和睦睦地谈着恋爱,听凤鸣说,他们已经谈婚论嫁,见过双方亲人了。
赵文初曾想问问小孟过的幸不幸福,
不过想想,他肯定不是用“嗯,”就是“哦,”之类的单词来不痛不痒地回答。
赵文初不想自讨没趣,也就没有问。
到正日子的时候,包个大红包就是了。
不管怎么说,小孟都是他的徒弟。
赵文初没有来得及看到小孟的婚礼,就被下放到了乡下。
政治运动越来越激烈,他的旧历史被挖出来,厂长朱笔一批,赵文初只能下乡改造。
赵文初在宿舍里收拾东西,
他把墙上的画摘下,卷起,放进行李箱。大概就占了一半的位置。
他听到门外有人在敲门,
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会是谁——
现在大家唯恐避他不及,还会有谁来找他。
赵文初打开门,
是不是小孟每次都要跑着才能上楼——
小孟微微喘着气,叉着腰。
“我刚才听厂长说你要到爨底下去?”
赵文初点头,
小孟抹了一把汗,
汗水杀进了他的眼睛。杀的生疼。
他又急匆匆地跑下楼,
赵文初有些莫名其妙,他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上山下乡,对于年轻人来说,是个新鲜的,光荣的事情。
厂里特意举办了欢送会,厂长激情洋溢的发表着演说。
一批年轻人,穿着绿色的军装,胸前佩戴着大红花,一个个地登上台。
“年轻的同志们啊,上山下乡,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我在这里要尤其表扬小孟同志,这一批的名单里本来没有他,但是小孟同志要求个人进步,强烈要求加入到大队伍中,我们掌声鼓励他!”
台下掌声雷动。
小孟走上台。
赵文初有些懵,
他来凑什么热闹,再工作一年,小孟就可以转正了。
下乡哪里又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满怀雄心壮志的年轻人们和亲人,爱人依依惜别。
刘姑娘泪水涟涟地跟小孟说着私房话,
可她发现小孟的眼睛根本就没在看她,
“你在找谁?”
“我——”
小孟看到了赵文初,
是远处一个小小的剪影,他穿着单薄的中山装,在红色和绿色的海洋里很显眼。拎着一只小小的箱子,大一点的风就可以把他和他的箱子刮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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