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无声阶已凉》第46章

两步。
三步。
四步。
五步。
六步。
只剩下最后一步。
每跨一步，顾璟言都觉得时间是那样的漫长。汗水淌下，他也顾不得擦；北罗坚硬的黄土，将他的手指擦出殷红的血色，他也顾不得疼。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拼尽全力去靠近可荏。
树上吊着的容然早在望见顾璟言俯□时，便已心痛得不能自抑。他是什么样的身份，却肯为她屈尊至此。容然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阻止顾璟言继续靠近。
可顾璟言只是抬头看看容然，给了她一抹她永生都不会忘记的温柔的笑意，便又再次俯□去，再次翻身着地，最后一步，到达了可荏的身边。
然后，在顾璟言即将起身之时，一把利剑，狠狠自他右腹穿出——
容然只觉得时间都静止了，耳边“嗡嗡”作响。
鲜血，一大片的鲜血。
而顾璟言就这样，右手按着腹部长剑穿出的地方，缓缓地跪倒在可荏脚边。
可荏松开了握着剑的手，在一旁狂笑起来，笑到气喘，笑到最后跌坐了下来。
而容然什么都听不到。
她张大眼睛，只能看见顾璟言的嘴朝着她缓慢地一张一合。
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白一点一点侵蚀着容然的大脑，眼前弥布起鲜红的血色。
顾璟言最后倒下那抹笑意突然浮现在容然脑中。她想起初次见面时他的雪白狐裘，想起醉春风那夜他在后宫内院找到她时汗湿的鬓发，想起追捕连老六时他靠近她的呼吸绵长，想起他带自己去看九月华珠的明亮眼眸，想起朔方受伤后他在自己额间的轻柔一吻……
眼角流下热烫的泪水，灼烧着容然的心。
他竟为她做了那么多，为什么她到现在才发现。
容然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他倒下，她不能倒下！
侧脸使劲张嘴摩擦网袋，想让嘴中布条因此掉下。而网袋因为她的动作不断晃动，加重了难度。容然只觉得脸颊一侧火辣辣的疼，嘴角也因为长期拉伸而产生一股莫明的疼痛。
终于，沾湿了唾液的布条变得柔软，在容然不懈地努力下从嘴中松脱了出去。
可还没等容然为此兴奋，却瞥到顾璟言身后不远处，科尔多正拉弓站立。
他要以火油箭射他，就像射死彭樾一样，让他被活活烧死！
顾不得嘴角的抽痛，容然如心肺撕裂般大声叫道：“小心！”
因为失血过多而昏沉的顾璟言在听到容然的叫喊后，强撑着挣扎站起身来。
回转身看，一支“滋滋”冒响的火油箭已直直向他射来，教他躲闪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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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七章　。。。　
就在顾璟言以为一切都将随着那支火油箭的到来而结束的时候，一道黑影猛地扑过来，抓着他的双臂挡在了自己面前。
重重的撞击让顾璟言右腹的伤口撕裂地更大，他痛得几乎要晕过去。
“不——”
可荏的一声惊叫拉回了顾璟言，睁眼发现挡在身前的黑色身影竟是彭楠。
“将军，彭楠有愧于你，来世再报！”彭楠说着，抓着顾璟言的手猛地一推，已与他分离。
“彭楠！”顾璟言想上前，可刚才的冲撞让他失去了力气，不得行动。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彭楠就这样在火舌蔓延中，痛苦地在一边翻滚。
火油箭不愧是火油箭，无论彭楠怎样在地上翻滚，火势都没有因此减小，反而越来越大，自彭楠背部逐渐蔓延到了胸部，腿部，手臂……火焰大张嘴巴，一口一口吞噬着他的身体，在他身上纹出炙热的拓印。
这无法逃脱的赤痛让彭楠最后放弃了挣扎，就这么躺倒在地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天空，好像这样才是他的最好归宿。
阿兄，你千万不要走得太快，我就要来陪你了。
不知什么时候，可荏已跑到了彭楠的身边。双手颤抖着，眼中是无法相信和显而易见的惊慌失措。终于像是想起什么，她开始疯狂地用双手挖起地上的砂石，不断倾倒在彭楠的胸前、臂上，妄图扑灭那团越来越大的烈火。大火炙烤得周围出现了难闻的焦灼味，火星四溅而烧着了可荏的衣裙，灼伤了她的手背，而可荏却浑然不觉。她只是不停地挖着，挖着，像被巫术控制了行动的木偶人。　
然而彭楠的心早已死了。身边女子的到来没有激起他丝毫反应，他只是咬着牙，忍受最后的煎熬，不发一声。
“彭楠，彭楠，你快动一动！”可荏大声喊叫着，心肺俱裂。抓住彭楠，好像抓住沉水前最后一根苇草。
听到耳边她不停的呼喊，彭楠脸上这才出现了一丝波动，只是焰火的纹身让他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举起还没被火焰波及的左手，迟钝的，将抓住自己的可荏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扳开，冷静不带丝毫情感。
然后，他闭上了眼，不再看她，仿佛已死。
可荏一愣，接着便像是突然脱力了一般，喃喃着。
“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
失去了唯一一支火油箭的科尔多见并没有将顾璟言射中，也不心焦。现在这样的局面，他可以让顾璟言有很多种死法。
提剑慢慢向顾璟言走去，科尔多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科尔多将长剑对准顾璟言，“我允许你在死前留个遗言——不过有没有人知道可就另说了。”
顾璟言啐了口血水，一狠心，握住剑柄便将插入自己右腹的剑拔了出来。
鲜血喷涌，溅了科尔多一身。
科尔多并没有将此刻的顾璟言放在眼中，“哼，挣扎都不过是徒劳，我劝你还是乖乖受死吧！”
顾璟言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而是将手中剑用力向上一扔，割断了吊着容然的网袋，正斜插在身旁树干上。
顾璟言慢慢爬到了仍被捆绑行动不得的容然的身边，血顺着顾璟言身体的移动而在褐黄的土地上流成一道暗红。可是顾璟言并没有在乎这些，像是自己仍是一个完好的人一般，从容地为她解开束缚，再轻柔地将容然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小心翼翼如同对待自己心底的珍宝。
容然此时早已泣不成声，她一个劲儿的叫着“别动了”，却阻止不了顾璟言的坚持和决心。当顾璟言带血的大掌抚上她的脸颊时，她再也忍不住，颤抖着贴上顾璟言逐渐冰冷的手。
“别哭。”顾璟言伸手擦掉容然的泪水，血和泪混杂，触目惊心。然后，带血的大掌将身一揽，贴近容然的耳边，“快走。”
一切都缓慢地如同最庄重的仪式，科尔多看着，气怒之余心中暗暗生出一点恐惧。不过将士固有的骄傲让他不得不狠下声来：“还挺有义气！不过又有什么用呢，最终还不都得是我的刀下亡魂？”
顾璟言轻哼一声，随即放开容然，一倒靠在身旁树上，闭上眼不再看科尔多。
容然知道顾璟言的意思，他在尽力地拖延着时间，为的便是让自己能有足够的时间，跳上身边的白马逃脱这里。
然而她怎么能逃呢？当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最不可能做的就是扔下他一个人独自活命。
紧紧环住顾璟言，容然撕下衣袍内衬干净的布料，不发一言，静静地一圈一圈为顾璟言的伤口缠绕。
“你快走。”顾璟言止住容然手上的动作，一点一点缓慢地说道，声音轻的好像空中的飘絮。事实上，说话于他，现在都成了耗费体力的事情。
“不。”容然坚定地摇摇头，轻轻拨开顾璟言的手，仍旧继续刚才的动作。仿佛没听见顾璟言的劝阻，仿佛眼前没有科尔多指向他们的利剑。
科尔多被这样的行为彻底激怒了，之前所幻想的报复和杀戮的快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被无视的尴尬与难堪。
他要顾璟言死，他一定要让他死！
科尔多大吼一声，扬剑便朝顾璟言的心口扎去。
一道血柱喷出，科尔多手中的剑有些拿不住，缓缓掉落了下来。
他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转过身去，可荏眼中闪着恨和悲凉，手握着长剑正站在他身后。
看看可荏，看看自己，科尔多不可置信：“为——什——么——”
终于倒下。
临死前，他都没有得到自己要的答案——自己为什么会死在这个原以为可以利用的女人手上。
看着科尔多闭上眼，可荏这才“咣”一下扔掉手中剑，重新回到彭楠身边。这次她没有再试着扑灭他身上的火，而是将身子一点一点覆在了他上面，带着虔诚。
“现在你不恨我了吧？”环抱着彭楠有些僵硬却依然火热的身体，可荏轻声问道，好像之前的那些统统没有发生，她还是那个柔弱无依的女子，而他还是那个为她请命的副将。
然后她微笑着，闭上了双眼。
两人就这样拥抱着，在炽热的火中一点一点燃烧，如同原始的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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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