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妆初好》第23章


然而他又要如何去相信——妃夷,是眉玺的亲姐姐啊!怎么竟成了一心想要害她的人?
“我当时自恃才高,醉心武学,又岂会料到这蚕衣神功对练功者本身的伤害?”杜妃夷自嘲地勾起唇角,视线却始终落在延廊外的霏色春雨里,不愿与他对视,“八年前,等我练到第九成‘破衣’时才发现,我已经,逐渐脱离了女儿身……”她笑了笑,语气竟是出奇的平静。
水沐清的面色倏地一白,“可是七年前……”
杜妃夷失声笑起,“雒昙啊雒昙,你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她抵额叹了口气,那神情却像是惋惜似的,“难道我说到现在你还猜不出——七年前与你一夜欢好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耳朵里“嗡”了一声,紧连着脑海里所有鲜活的画境都在瞬间褪色成浮世空白。水沐清踉跄着又往后退,直至后背抵上了香案,案上瓷瓶的温度一直凉到了骨子里。
“眉玺……是眉玺……”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念出她的名字,刹那间竟恍如隔世那么久。
竟是到此刻才豁然大悟——那夜拥入怀里的女子就是眉玺啊!所以眉玺会未嫁先失身,所以眉玺的胸口会有蛇纹胎记,所以眉玺的身体会那样凉,所以眉玺会在听见“雒昙”这个名字时露出那样惊喜的神情……
然而又是为何——为何她已经认出了自己,却还要编出那样动听的谎言骗自己休她?!
“因为她身上的寒毒已经无药可救。”杜妃夷轻轻一笑,毫无保留地同他道明所有,“是从前的主上植入她体内的,想要借此掌控她。寒毒发作时会彻底丧失五感——所以相比于直接杀了她,我更情愿将她留在身边慢慢折磨她,慢慢地,让她爱上你……”她眯起眼儿笑得极媚,却有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是我太自信,料定了她绝不可能夺我所爱……我原以为,她愈是一厢情愿便愈是痛不欲生,却没料到,你竟也……”
话锋一转,她忽又笑得释然,“从前有银蛇为她祛寒,可如今上邪已经被无欺食入腹中,缺雄不成双,便也意味着——她已回天乏术。”
“回天乏术……”水沐清神色微茫,片刻后却温柔笑起,“难怪她要骗我……”竟只是因为不想让他守着一个五感皆失的废人过一辈子!眉玺,他的眉玺总是善良到让人心疼啊……
杜妃夷淡淡地看他一眼,而后转身往外走,“她体内的寒毒无法根除,纵然还有雌雄银蛇相生相克,每月十五仍旧会复发。但倘若——”她的声音低下去,“倘若她有了身孕,寒毒便会自发转移给她的孩子,且代代相承……我的意思,你应明白。”
“多谢相告。”水沐清应声道,话一出口才发觉生分无比,“妃夷!”他忽然追出去,看着那萧瑟的背影在雨中微微一顿,“那日在湖心丢出石子的人其实是你,对不对?”
杜妃夷不置可否地笑笑,“水公子多保重了。”
“妃夷!”水沐清又唤一声,柔声笑起,“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初爱上的女子。”
纵然知晓了一切真相,纵然如今只想一心一意地爱着眉玺,却也并不曾想过要去否认什么——因为当初确实真正爱过她啊!爱她的聪慧,爱她的骄傲,爱她眉间那一点恰到好处的凌厉……
杜妃夷忽然“哈哈”笑起,“水沐清,我杜妃夷根本就是个不值得爱的女人!”眼角滑下滚烫的水渍,却早已分辨不出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七年前,我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已不可能再为人妻,也早已决定抛弃从前的身份只为去上古倾昙当主上,却还要骗你百抬大轿地来娶我,给了我绝世独有的风光……”
雾笼的烟雨中,她的声音越发朦胧得听不真切:“我一门心思要嫁你,当真是因为爱你爱到欲罢不能?哈!别做梦了,我只是想着无论今后你会娶多少位妻妾,我杜妃夷永远都是第一个!哪怕装病诈死,也永远都是,水家的第一位明媒正娶的少夫人……”
“但——当年的雒昙确实很爱杜妃夷。”水沐清依旧笑得温柔,说出的话亦没有半丝虚妄,“东风唯亲鉴,南山何其远……试试在百度搜索“书 包 网””
“梅妆浴红泪,染为相思笺。”
含泪的笑意滑出嘴角,似月尾的一斛纤月,雾蒙蒙的白底子飞上玉盘便凝成了霜花。原来冻结的早已不只是思念。赫然便见她衣袂翩翩飞掠而去,携着所有铭刻的誓言也统统消失在这一蓑烟雨里……
水沐清怔怔地立于延廊里,良久,猛然忆起了迫在眉睫的事——眉玺!
“大少爷!”一声疾呼,言忌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大少爷,准备送去柳家当聘礼的那两颗碗大珍珠——忽然间就不见了!真是太邪乎了,明明转身前还在……”
“珍珠?”水沐清心头微漾,掠过一丝莫名的希冀,“何处消失的?快带我去瞧瞧。”
两人走到储物的偏厅,言忌一面端出那只原本盛着珍珠的大檀木盒子,一面还在碎碎念叨着:“真是邪门,这里也没有别的人,这么大的珍珠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从来只听说珍珠会滚,没听说它会长出脚自己跑呀!
水沐清眯起眼睛细细审视着那只檀木盒子,而后凑近了鼻子稍微一闻,“有蛇腥味。”他笃定道,“这里有蛇。”而靠食珍珠来维生的蛇类——除了上邪和无欺一族,还会有谁?
眸中精光微凝,他已有了主意,“言忌,去把全府所有的珍珠都拿到这里来。”接触到言忌不明所以的视线,他笑得颇有些高深莫测,“我要——守、珠、待、蛇。”
而后捻指在掌心画咒,符文毕,他的眼里浮出幽深的笑意,“南何,委屈你了。”
所幸他曾为她扎下玄阴乌针,一旦触动蛊咒,施蛊者与受蛊者间便会有感应。哪怕隔着万水千山,也定然可以将她寻出来!
“眉玺,眉玺……”水沐清轻轻阖上眼,听着外面的雨声在耳畔逐渐遁隐,糅成她诗意的眉目,温软的声音。唤一声“夫君”,声声慢慢,顾步梭巡,“眉玺,我的妻。”他勾起唇角,两个月来头一次露出这般舒心的笑容,“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第十章 梅海·附子
半个多月之后,光福,邓尉山脚。蔓延三十余里的梅树早已花开满枝,粉粉白白媲的是青颜也缤纷。摩崖石刻上梅影重叠,疏落有致最如画颦。不远处的闻梅亭内有绯衣女子独坐,听着亭外梅海笑声四起,传出了粉墙黛瓦,闹盈盈踏落了一地云瓣。
纤细的手指摸索着抓来桌上的西瓜籽,自我消遣地嗑起来。嗑又不会嗑,籽肉连壳嚼得稀烂,片刻后大抵也是觉得闷了,忍不住吁了口气,“也不知南何跑哪去了……”
她将下颌枕在手背上,手指将碟子里的西瓜籽捻出来拼成五瓣的花形。这碟瓜籽是那个叫路茗的男子送来——也是这片梅林的主人。自从她和南何搬来这里之后,便一直很照顾她。
“咱们的路大哥长得俊俏又能干,虽气质不如眉玺姐姐的高雅,与她倒也般配呀!”
耳畔回响起那几个种梅的丫头们的嬉笑谈论,眉玺不禁哑然失笑,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她根本看不见。何况——
脑海里又浮出他的身影,一眉一眼皆那般清晰铭刻!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反刍那些绸色温存的片段,起初她斩不断那些妄念,难免会心痛欲裂,不想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习惯,甚至许多时候会乐此不疲地问着自己:究竟是何时爱上了那个男子?
是在那个冬雪小歇的午后,在折梅留榭,当他修长的身影毫无预兆地落入眼帘的那一瞬间……
那个风流俊雅的男子啊,当时着一身杏色宽袍,袖口处镶银丝滚边,鎏金色的纨素束腰。他的发髻绾得松松散散,于那雍贵中多了几分闲然自得以及面上温暖如春的笑容,与这凛冽的冬天竟是那般的——格格不入。
刹那的心窒,她沉溺于他的笑容里忘了言语,却不料他眼里的温情也在刹那灰飞烟灭。
缘分总是错综得好玄妙的东西吧——他在那一眼是恨着她的,她却在那一眼爱上了他,宛如飞蛾扑火,换来椎心刺骨的瞬间欢愉。
但——她不悔。纵然三年的等待几乎让她忘却了最初的那份心悸,连同曾经虚设的冀念也被磨灭殆尽,却还是清楚地记得——她爱着这个男子,所以不愿看他受伤,所以甘愿守着窗前的古梅树,尝尽花开花谢的荼靡与苦涩——只是默默地等他回来,哪怕他永远不会回来。
哪怕两情相悦的日子那样短暂,却也曾色彩斑斓过——是在那梅瓣纷飞的新苑,满眼皆是他种下的梅树。烟笼的花雾沌沌里,他舞剑她煮酒,各自闲情,任翩跹的梅花洒落一身。
“接我一剑——‘眉新如玺’。”
看他一招自创的花剑毫无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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