啦,大石块啦,带刺的荆棘啦,拦住他的去路,可是他身体强壮,精神抖擞,不怕松树,不怕石头,不怕孤单,不怕每走一步路都会引来的宏亮回声。
两个乡村警察暗自描绘他们从没经历过的自由生活的画面。至于这究竟是他们模糊地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说过的故事中的形象呢,还是自由生活的概念原是他们从遥远而自由的祖先那里连同血肉一并继承下来,在他们心里生下了根的,那就只有上帝才知道了!
头一个打破沉默的是尼康德尔·萨波日尼科夫,他至今还没有吐露过一句话。也许他嫉妒流浪汉的渺茫的幸福吧,或者,也许他心里感到幸福的梦想跟灰白色的迷雾和深棕色的泥泞格格不入,总之他严峻地瞧着流浪汉,说:“话是不错的,这都挺好,不过,老兄,你走不到那个自由的天地。你怎么能行呢?你走上三百俄里,就会把灵魂交给上帝了。瞧瞧你,身子多么弱!你才走了六俄里,就已经喘得不行了!”
流浪汉慢腾腾地转过脸瞧着尼康德尔,脸上的快乐笑容消失了。他惊恐而负疚地瞧着乡村警察庄重的脸色,大概想起了什么心事,低下头去。沉默又来了。……三个人都在沉思。两个乡村警察费尽心思,竭力想象也许只有上帝才能想象的事,那就是他们和自由天地之间相距有多么远,而且远得多么可怕。可是流浪汉的脑子里挤满各种画面,它们鲜明,清楚,而且比那距离还要可怕。他眼前生动地现出办事拖拉的法院、临时羁押监狱和苦役犯的监狱、囚犯所乘的船只、沿途令人困顿的停歇、严寒的冬天、疾病、同伴的死亡。……流浪汉负疚地眫着眼睛,举起衣袖擦掉额头上冒出的小颗汗珠,不住地喘气,仿佛刚从热烘烘的澡堂里跑出来,然后举起另一只衣袖擦一下额头,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看。
“你也真走不到!”普达哈同意说。“你哪儿是能走路的人呢?你看看你那样儿:皮包骨头!你会死掉的,老兄!”
“当然会死掉!他哪能行呢?”尼康德尔说。“他现在就该送进医院去了。……真的!”
这个身世不明的人惶恐地瞧着两个凶险的旅伴那严峻而冷漠的脸,帽子也来不及脱就瞪大了眼睛,赶快在胸前画十 字。……他周身打抖,脑袋颤摇,四肢开始扭动,象是一条毛毛虫被人踩了一脚似的。……“好,我们也该走了,”尼康德尔说着,站起来。“歇够了!”
过一忽儿这几个行人顺着泥泞的道路走下去。流浪汉越发拱起后背,两只手更深地拢进袖管。普达哈不讲话了。
「注释」
①指基督教经书《新约·路加福音》中浪子回头而受到父亲欢迎的故事。
②1俄丈等于2。134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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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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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坊外
磨坊主人阿历克塞·比留科夫是个矮壮而结实的中年男人,论身材和相貌,颇象孩子们读过儒勒·凡尔纳的作品以后常梦见的那些举止粗野、动作笨拙、脚步沉重的水手。他坐在他那小屋的门槛上,懒洋洋地吧唧着已经灭了的烟斗。这一回他穿着兵士的灰色粗呢长裤和沉重的大皮靴,然而没穿上衣,没戴帽子,其实外面已经是深秋天气,潮湿而阴冷了。
潮湿的雾气自由自在地钻进他敞开怀的坎肩,可是磨坊主人的粗大身体象鸡眼那么硬,分明没感到寒意。他那又红又肥的脸照例神情淡漠,皮肉松弛,仿佛半睡半醒似的。他那埋在一堆肥肉里的小眼睛阴郁地从眉毛底下往四下里瞧,时而瞅着水坝,时而瞅着两间带宽檐的堆房,时而瞅着难看的老柳树。
堆房旁边有两个刚来的修道院修士在忙碌:一个叫克辽巴,是个高身量的白发老人,穿着溅了污泥的法衣,戴着打了补钉的旧法冠;另一个叫焦朵尔,黑胡子,黑脸膛,大概是格鲁吉亚人,穿着普通的农民式羊皮袄。他们正从大车上卸下一袋袋黑麦,是运到这儿来磨成面粉的。离他们稍远点,在一块乌黑而泥泞的草地上,坐着磨坊的工人叶甫塞,是个年轻而没生唇髭的小伙子,穿着短小的破羊皮袄,已经喝得大醉。他手里揉着一张鱼网,做出修补的样子。
磨坊主人转动眼睛,东张西望很久,没开口说话,后来把目光停在搬袋子的修士身上,用男低音粗声粗气地说:“你们这些修士,为什么在这条河里打鱼?是谁准许你们这么干的?”
修士们一句话也没回答,甚至没看磨坊主人一眼。
磨坊主人沉默一忽儿,点上烟斗,继续说:“你们自己打鱼不算,还容许城关的小市民来打鱼。我已经从城郊,从你们那儿包下这条河,付过你们钱,可见鱼是我的,谁也没有权利来打鱼。你们经常祷告上帝,可又认为偷偷摸摸不算罪过。”
磨坊主人打个呵欠,沉默一忽儿,继续抱怨说:“你瞧,他们养成了什么习气!他们当是他们做了修士,日后准保能做圣徒,对他们就没有个管束了。瞧着吧,我不管那套,偏要到调解法官那儿去告一状。调解法官才不管你穿没穿法衣,你就要在他的看守所里坐个够哩。要不然,也不用找调解法官,我自己就能对付。往后我碰上谁在河边钓鱼,就狠狠地给他一个脖儿拐,叫他直到世界末日也不愿意再钓鱼了!”
“您不该说这样的话,阿历克塞·陀罗费伊奇!”克辽巴用文静的男高音说。“凡是敬畏上帝的好人,对狗都不会说这样的话,何况我们是修士!”
“修士,”磨坊主人讥诮道。“你要吃鱼?不是吗?那你就花钱在我这儿买,别偷嘛!”
“主啊,难道我们在偷吗?”克辽巴皱起眉头说。“为什么说这种话呢?我们的见习修士打过鱼,这话是不错的,不过他们原是经修士大司祭许可才这样做的。修士大司祭认为:您交的钱不是包下整条河,只是您有权在我们的岸边撒网罢了。
并不是把整条河都包给您了。……河不是您的,也不是我们的,而是上帝的。……“”修士大司祭也跟你差不多,“磨坊主人嘟哝说,拿烟斗敲他的靴子。”他也喜欢变着法儿骗人!我可不来管他是什么人。在我眼里,修士大司祭跟你,或者,喏,跟叶甫塞,是完全一样的。往后我在河边碰上他打鱼,也照样会揍他一顿。
……“
“既然您存心要打修士,那也随您。等我们到另一个世界,这在我们倒好些。您已经打过维萨里昂和安契庇,那就再打别人吧。”
“别说了,你不要去惹他!”焦朵尔拉着克辽巴的衣袖说。
克辽巴醒悟过来,闭上嘴,开始搬口袋,可是磨坊主人仍然骂个不休。他懒洋洋地发牢骚,每说完一句就吧唧一阵烟斗,吐一口唾沫。打鱼问题讲到无可再讲以后,他想起以前他自己有过两袋面粉,似乎被修士们“蒙混”去了,就开始为那两袋面粉骂街。后来他发觉叶甫塞喝醉了酒,不干活,就丢下修士,朝着那个工人发脾气,弄得空中满是刁钻古怪而又难听的骂人话。
两个修士先是隐忍着,光是大声叹气,可是不久克辽巴就受不住了。……他把两只手合在一起,带着哭音说:“神圣的主宰啊,再也没有比要我到磨坊来更苦的差事了!这儿是个活地狱!地狱,真是地狱呀!”
“那你就别来!”磨坊主人顶他一句。
“圣母啊,我倒情愿不来,可是另外我们到哪儿去找磨坊呢?你自己想一想吧,这一带除了你的磨坊再也没有第二家了!简直只好活活饿死,要不然就把没磨过的麦粒生吞下去!”
磨坊主人不肯干休,继续向四面八方抛出叫骂声。看得出来,发牢骚和谩骂在他已经养成习惯,跟吧唧烟斗一样了。
“你至少不要提魔鬼吧!”克辽巴恳求道,惊慌地眫巴眼睛。“得了,你少说几句吧,劳驾!”
磨坊主人不久就沉默了,然而这倒不是因为克辽巴央求他。原来水坝上出现一个身材矮小而驼背的老太婆,面容忠厚,穿一件古怪的、象甲虫的背脊般的花条长外衣,随身带一个小包,拄着一根小拐杖。……“你们好,神甫!”她吐字不清地说,对修士们深深地鞠躬。“上帝保佑!你好,阿辽宪卡①!你好,叶甫塞!……”“您好,妈妈,”磨坊主人嘟哝道,眼睛没瞧着老太婆,皱起眉头。
“我到你这儿做客来了,我的好孩子!”她说,不住微笑,温柔地瞧着磨坊主人。“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大概从圣母升天节 ②起,我们就没见过面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跟我一起待会儿吧!不过你好象瘦了。……”小老太婆在磨坊主人身旁坐下。在这个大汉身旁,她穿着那件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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