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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司这种淡漠的口气和眯细的尖刻的眼睛,同事们为顾全礼貌而沉默不语的神态,在那团杂乱无章的印象里明显地浮现出来,再也不象梦景了。……“糟透了!不象样子!”普托兴跟上司谈过话后,在回去的路上嘟哝说。“既出了丑,又丢了工作。……不象样子,一 团糟!”
可恶的宿醉感觉浸透他的全身,从嘴里蔓延到几乎走不动的两条腿上。……“骑兵连在嘴里住过夜”①的感觉惹得他周身,以至灵魂都不好受。他不由得又是羞愧,又是害怕,又是恶心。
“简直到开枪自杀的时候了!”他嘟哝说。“这叫人又是心里羞愧,又是恼恨得透不出气来。我都走不动路了!”
“是啊,事情是不妙!”送他回去的同事费多尔·叶里塞伊奇同意说。“本来倒还没什么,糟糕的是丢了工作!这比什么都坏,老兄。……真到开枪自杀的时候了。……”“我的上帝,我头痛,……头痛啊!”普托兴痛得皱起眉头,嘟哝说。“痛得要命,象要炸开似的。不行,随你怎么样,反正我要到小饭铺里喝几口酒解一解醉。……咱们走吧!”
两个朋友走进一家小饭铺。……
“我怎么会灌了那么多的酒,真不明白!”普托兴喝完第二杯,心有余悸地说。“本来我已经有两年滴酒不进,还在圣像面前对我妻子起过誓,可是忽然间,全完了!工作丢了,而且休想安宁了!要命呀!”
他摇摇头,接着说:
“我回家就象去受死刑似的。……丢了表,花完了钱,失去了工作,我都不可惜。……所有这些损失,再加上头痛啦,上司的教训啦,我都准备不计较,……可是有一件事却弄得我心神不定:我怎么跟我妻子见面呢?我对她怎么说呢?我有五夜没在家里睡觉,把钱全用在灌酒上,现在又丢了工作。
……我能跟她说些什么呢?“
“没关系,她骂你一阵也就过去了!……”“她现在一定觉得我讨厌,不成样子。……她素来受不了喝醉的人,依她看来凡是纵酒的人都可恶。……她倒是对的。
……照我这样把过日子的钱全喝光,工作也丢了,难道不可恶?“
普托兴喝下一杯酒,吃了点腌白鲟鱼肉,沉思了。
“这样看来,明天不得不去一趟当铺,”他沉默一阵,然后说。“工作是不会很快就找到的,于是饥饿就会大摇大摆地光临我们的家门。……女人,我的老兄,什么事都能原谅,喝醉啦,变心啦,殴打啦,年老啦,都不在话下,可就是不能原谅穷。在她们眼里,穷比一切恶习都糟。我的玛霞一旦习惯了天天吃几道菜的正餐,那你哪怕去偷钱,也得给她准备下正餐。她会说:”不正经开饭可不行;倒不是我贪吃,而是没脸见仆人啊。‘是的,老兄。……这些娘们儿我仔细研究过。
……我的五天放荡生活她倒能原谅,可就是不能原谅饥饿。“
“是啊,免不了要挨一顿痛骂呢,……”费多尔·叶里塞伊奇叹道。
“她不会好好想一想的。……她明明知道我心里负疚,深深地不幸,可是她才不在心上呢。这关她什么事?女人不管这些,特别是如果她是当事人的话。……人家心里难过,羞愧得叹气,恨不得把子弹打进脑门才好,可是她光想:谁叫他不守规矩,造了孽,那就得给他苦头吃。……要是她痛痛快快骂你一顿,打你几下,倒也罢了,可是不然,她见着你总是冷冷淡淡,一言不发,用轻蔑的沉默足足惩罚你一个星期,挖苦你,说些无聊的话怄你。……你想得出来那种活受罪的味道。”
“那你就向她讨饶!”同事出主意说。
“那是白费劲。……她唯其贤德才不原谅有罪的人。”
尼古拉·玛克辛梅奇从小饭铺里出来,走回家去,一路上盘算着该说些什么话来回答他的妻子。他暗自想象她那气得发白的脸、泪汪汪的眼睛、滔滔不绝的刻薄话,他的心里就充满小学生们所熟悉的那种战战兢兢的恐惧感。
“唉,管它呢!”他在家门口拉一下门铃,暗自决定道。
“要出什么事就让它出吧!要是我受不住,我走就是。我对她把话讲完,就出外去流浪。”
他走进家门,他妻子玛霞正站在前厅里,用疑问的眼光瞧着他。
“让她开始吧,”他暗想,瞧着她惨白的脸,游移不定地脱下套靴。
可是她没开口。……他走进客厅,然后走进饭厅,可是她一直沉默着,用疑问的眼光看他。
“我要往脑门里放一枪!”他暗自决定,羞得脸上发烧。
“我再也经不住!我没有力量了!”
他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走了五分钟光景,下不了决心开口讲话,然后很快地走到桌子跟前,拿起铅笔,在一 张报纸上写道:“我纵酒,结果革了职。”他妻子读了一遍,拿起铅笔来写道:“不要灰心。”他读完了,赶快走掉,……回 到书房里去了。
过一忽儿,他妻子坐在他身旁,安慰他。
“万事总会有个解决办法的,”她说。“你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不要泄气。……上帝保佑,我们会熬过这场灾难,找到更好的工作的。”
他听着,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却象孩子似的发出一连串幸福的笑声。他妻子给他吃饱,让他喝点酒解一解醉,然后服侍他上床睡下。
第二天,他精神抖擞,兴致勃勃,出外找工作,不出一 个星期就找到了。……他经历的这场灾难使他起了很大的变化。他见到喝醉酒的人,不再象先前那样讥笑、责难了。他喜欢周济醉醺醺的乞丐,常常说:“恶习不在于我们灌酒,而在于我们不理解醉人。”
也许他的话是对的。
「注释」
①借喻嘴里有酒臭味。
。。。!
契诃夫1886作品赶稿
生?
赶稿
巴威尔·谢尔盖伊奇想起他答应过一个周刊的主编写一 篇“比较可怕而又动人的”圣诞节小说,就在他的写字台跟前坐下,抬起眼睛望着天花板沉思。他头脑里有几个合适的题材在徘徊。他伸出手擦着脑门,想了一阵,就选定其中的一个,也就是在他出生和读书的城里十年前发生过的一起凶杀案。他用钢笔蘸一下墨水,叹口气,写起来。
书房隔壁的客厅里坐着几个客人:两个太太和一个大学生。巴威尔·谢尔盖伊奇的妻子索菲雅·瓦西里耶芙娜把乐谱翻得沙沙地响,在钢琴上胡乱弹出几个和音来。
“诸位先生,谁给我伴奏啊?”她用含泪的音调说。“娜嘉,好歹您来给我伴奏吧!”
“唉,亲爱的,我已经有三个月没坐下弹琴了。”
“上帝啊,多么扭扭捏捏!好,那我索性不唱了!您该害臊才是,其实伴奏是极容易的事!”
两个太太争执很久以后,挨着钢琴坐下:一个弹琴,一 个开始唱抒情歌曲《你不要说青春已经断送》①。巴威尔·谢尔盖伊奇皱起眉头,放下笔。他听一忽儿,把眉头皱得更紧,跳起来,往门口跑去。
“索菲雅,你唱得不对!”他开口叫道。“你的调门太高,至于您,娜杰日达·彼得罗芙娜,弹得太快,好象人家在敲您的手指头似的。应当这样:特拉,特拉,……达……达……”巴威尔·谢尔盖伊奇开始摇胳膊,顿脚,表示该怎样唱歌,怎样弹琴。大约过了五分钟,他哼着他妻子唱的曲调,回 到书房里,继续写下去:“乌沙科夫和文凯尔都年轻,年龄几乎相同,两个人在同一个衙门里工作。乌沙科夫象女人,温柔,神经质,胆怯。文凯尔却跟他的朋友相反,以粗野、残暴、蛮横闻名,只要他的情欲得不到满足就决不罢休。他是极其罕见而独特的利己主义者,有些人认为他精神不正常,这倒是我乐于相信的。乌沙科夫和文凯尔很要好。究竟是什么东西把这两个相反的性格联系在一起,我简直不理解。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家财豪富。乌沙科夫是独生子,母亲很有钱。大家公认文凯尔是他伯母的继承人,她是将军夫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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