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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呀,朋友,找你来了!”波普拉夫斯基正碰到他在家,开始说,“你快穿上衣服,跟我走。我们有个同事死了,这会儿正打发他去另一个世界,所以,朋友,在告别之际总得扯些废话……全部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要是死个把小人物,我们也不会来麻烦你,可要知道这人是秘书……某种意义上说,是办公厅的台柱子。给这么一个大人物举行葬礼,没人致辞是不行的。”
“啊,秘书!”扎波伊金打了个哈欠,“是那个酒鬼吧?”
“没错,就是那个酒鬼。这回有煎饼招待,还有各色冷盘……你还会领到一笔车马费。走吧,亲爱的!到了那边的墓地上,你就天花乱坠地吹他一通,讲得比西塞罗①还西塞罗,到时我们就千恩万谢啦。”
①西塞罗(前一0六一前四三),古罗马演说家,政治家。
扎波伊金欣然同意。他把头发弄乱,装出一脸的悲伤,跟波普拉夫斯基一起走到了街上。
“我知道你们那个秘书,”他说着坐上出租马车,“诡计多端,老奸巨滑,但愿他升天,这种人可少见。”
“得了,格利沙①,骂死人可不妥啊。”
①格里戈里的小名。
“那当然。对死者要么三减(缄)其口,要么大唱赞歌。②不过他毕竟是个骗子。”
②原文为拉丁文,但他说错了。
两位朋友赶上了送殡的行列,就跟在后面。灵枢抬得很慢,所以在到达墓地之前,他们居然来得及三次拐进小酒馆,为超度亡灵喝上一小杯。
在墓地上做了安魂祈祷。死者的丈母娘、妻子和小姨子遵照古老的习俗痛哭一阵。当棺木放进墓穴时,他的妻子甚至叫道:“把我也放在他身边吧!”不过她没有随丈夫跳下去,多半是想起了抚恤金。等大家安静下来,扎波伊金朝前跨出一步,向众人扫了一眼,开口了:
“能相信我们的眼睛和听觉吗?这棺木,这些热泪涟涟的脸,这些呻吟和哭号,岂不是一场噩梦?唉,这不是梦,视觉也没有欺骗我们!眼前躺着的这个人,不久前我们还看到他是如此精力充沛,像个年轻人似的如此活泼而纯洁,这个人不久前还在我们眼前辛勤工作,像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把自己酿的蜜送进国家福利这一总的蜂房里,这个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已变成一堆骸骨,化作物质的幻影。冷酷无情的死神把它那僵硬的手按到他身上的时候,尽管他已到了驼背的年龄,但他却依然充满了青春活力和光辉灿烂的希望。不可弥补的损失啊!现在有谁能为我们取代他呢?好的文官我们这里有很多,然而普罗科菲·奥西佩奇却是绝无仅有的!他直到灵魂深处都忠于他神圣的职责,他不吝惜自己的精力,通宵达旦地工作,他无私,不收受贿赂……他嫉恶如仇,那些想方设法损害公共利益妄图收买他的人,那些利用种种诱人的生活福利来拉拢他,让他背弃自己职责的人,统统遭到他的鄙视!是的,我们还看到,普罗科菲·奥西佩奇把他为数不多的薪水散发给他穷困的同事们,现在你们也亲耳听到了靠他接济的那些孤儿寡母的哭丧。由于他忠于职守,一心行善,他不知道生活的种种乐趣,甚至拒绝享受家庭生活的幸福。你们都知道,他至死都是一个单身汉!现在有谁能为我们取代他这样的同事呢?就在此刻我也能看到他那张刮得干干净净的、深受感动的脸,它对我们总是挂着善意的微笑;就在此刻我也能听到他那柔和的、亲切友好的声音。愿你的骸骨安宁,普罗科菲·奥西佩奇!安息吧,诚实而高尚的劳动者!”
扎波伊金继续说下去,可是听众却开始交头接耳。他的演说也还让人满意,也博得了几滴眼泪,但是其中许多话令人生疑。首先,大家弄不明白,为什么演说家称死者为普罗科菲·奥西波维奇①,死者明明叫基里尔·伊凡诺维奇呀。其次,大家都知道,死者生前一辈子都同他的合法妻子吵架,因此他算不得单身汉。最后,他留着红褐色的大胡子,打生下来就没有刮过脸,固而不明白,为什么演说家说他的脸向来刮得干干净净的。听众都莫名其妙,面面相觑,耸着肩膀。
①上文的奥西佩奇为奥西彼维奇的简称形式。
“普罗科菲·奥西佩奇!”演说家眼睛望着墓穴,热情洋溢地继续道,“你的脸不算漂亮,甚至可以说相当难看,你总是愁眉苦脸,神色严厉,可是我们大家都知道,正是在这样一个有目共睹的躯壳里,跳动着一颗正直而善良的心!”
不久,听众开始发现,就连演说家本人也发生了某种奇怪的变化,他定睛瞧着一个地方,不安地扭动身子,自己也耸起肩膀来了。突然他打住了,吃惊得张大了嘴巴,转身对着波普拉夫斯基。
“你听我说,他活着呢!”他惊恐万状地瞧着那边说。
“谁活着?”
“普罗科菲·奥西佩奇呀!瞧他站在墓碑旁边呢!”
“他本来就没有死!死的叫基里尔·伊凡内奇②!”
②伊凡内奇为伊凡诺维奇的简称形式。
“可是你刚才亲口说的,你们的秘书死了!”
“基里尔·伊凡内奇是秘书呀。你这怪人,都搞乱了!普罗科菲·奥西佩奇,这没错,是我们的前任秘书,但他两年前就调到第二科当科长了。”
“咳,鬼才搞得清你们的事!”
“你怎么停住了?接着讲,不讲可不妙!”
扎波伊金又转身对着墓穴,凭他三寸不烂之舌继续致中断了的悼词。墓碑旁果真站着普罗科菲·奥西佩奇。一个脸面刮得干干净净的年老文官。他瞪着演说家,气呼呼地皱着眉头。
“你这是何苦呢!”行完葬礼后,一些文官跟扎波伊金一道返回时说,“把个活人给埋葬了。”
“不好呀,年轻人!”普罗科菲·奥西佩奇埋怨道,“您的那些话说死人也许合适,可是用来说活人,这简直是讽刺挖苦,先生!天哪,您都说了些什么话?什么无私呀,不被收买呀,不受贿赂呀!这些话用来说活人只能是侮辱人格,先生!再说谁也没有请您,阁下,来宣扬我的脸面。什么不漂亮呀,什么难看呀,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必要拿它来当众展览呢?气死人了,先生!”
一八八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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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86作品灾难
灾难
象尼古拉·玛克辛梅奇·普托兴所遇到的灾难,对天性开阔、无忧无虑的俄国人来说,犹如坐牢和讨饭一样,是无从避免的:原来他偶然喝多了酒,醉醺醺地忘记家庭和公务,在花天酒地的场所整整留连了五天五夜。在这放浪形骸的五 昼夜里,那些醉脸啦,花裙子啦,酒瓶啦,扬起的腿啦,在他的记忆里只留下一团杂乱无章的印象,好比一锅粥。他极力回想,可是他记得清楚的却只有一件事:一天傍晚,那正是点亮街灯的时候,他跑到朋友家里去,原想谈一忽儿正事就走,不料那个朋友请他喝啤酒。……普托兴喝了一杯,两杯,三杯。……等到喝完六瓶以后,两个朋友就动身到一个名叫巴威尔·谢敏诺维奇的人那儿去,那个人招待他们吃熏鲑鱼,喝马德拉葡萄酒。喝完了马德拉,又打发人去买白兰地。然后又到别处去,又喝,不过这以后的事却被迷雾遮住,普托兴隔着雾只能看见一种类似梦乡的情景:一个瑞典女人扬起淡紫色的脸,嚷道:“男人,请我喝黑啤酒!”有个长长的舞厅,天花板不高,挤满了女人和听差的脸,他自己也在那儿,把大拇指塞在坎肩的口袋里,两条腿不知在跳什么舞。
……然后他象做梦似的看见一个不大的房间,墙上挂着俗气的木版画和女人的连衣裙。……他想起泼洒的黑啤酒的气味,花露水和甘油肥皂的气味。……在这种杂乱无章的一锅粥里,只有他睡醒过来的画面略微显得清楚点:他头昏脑涨,心绪恶劣,甚至觉得阳光都讨厌。……他想起他在衣袋里没有找到他的怀表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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