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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卡嘴角撇下来,举起黑拳头揉一揉眼睛,抽抽搭搭地哭了。
“我会给你搓碎烟叶,”他接着写道,“为你祷告上帝,要是我做了错事,就自管抽我,象抽西多尔的山羊那样。要是你认为我没活儿干,那我就去求总管看在基督面上让我给他擦皮靴,或者替菲德卡去做牧童。亲爱的爷爷,我再也熬不下去,简直只有死路一条了。我本想跑回村子,可又没有皮靴,我怕冷。等我长大了,我就会为这件事养活你,不许人家欺侮你,等你死了,我就祷告,求上帝让你的灵魂安息,就跟为我的妈彼拉盖雅祷告一样。
“莫斯科是个大城。房屋全是老爷们的。马倒是有很多,羊却没有,狗也不凶。这儿的孩子不举着星星走来走去①,唱诗班也不准人随便参加唱歌。有一回我在一家铺子的橱窗里看见些钓钩摆着卖,都安好了钓丝,能钓各式各样的鱼,很不错,有一个钓钩甚至经得起一普特重的大鲶鱼呢。我还看见几家铺子卖各式各样的枪,跟老爷的枪差不多,每支枪恐怕要卖一百卢布。……肉铺里有野乌鸡,有松鸡,有兔子,可是这些东西是在哪儿打来的,铺子里的伙计却不肯说。
“亲爱的爷爷,等到老爷家里摆着圣诞树,上面挂着礼物,你就给我摘下一个用金纸包着的核桃,收在那口小绿箱子里。你问奥尔迦·伊格纳捷耶芙娜小姐要吧,就说是给万卡的。”
万卡声音发颤地叹一口气,又凝神瞧着窗子。他回想祖父总是到树林里去给老爷家砍圣诞树,带着孙子一路去。那种时候可真快活啊!祖父咔咔地咳嗽,严寒把树木冻得咔咔地响,万卡就学他们的样子也咔咔地叫。往往在砍树以前,祖父先吸完一袋烟,闻很久的鼻烟,讪笑冻僵的万卡。……那些做圣诞树用的小云杉披着白霜,站在那儿不动,等着看它们谁先死掉。冷不防,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只野兔,在雪堆上象箭似的窜过去。祖父忍不住叫道:“抓住它,抓住它,……抓住它!嘿,短尾巴鬼!”
祖父把砍倒的云杉拖回老爷的家里,大家就动手装点它。
……忙得最起劲的是万卡喜爱的奥尔迦·伊格纳捷耶芙娜小姐。当初万卡的母亲彼拉盖雅还活着,在老爷家里做女仆的时候,奥尔迦·伊格纳捷耶芙娜就常给万卡糖果吃,闲着没事做便教他念书,写字,从一数到一百,甚至教他跳卡德里尔舞。可是等到彼拉盖雅一死,孤儿万卡就给送到仆人的厨房去跟祖父住在一起,后来又从厨房给送到莫斯科的靴匠阿里亚兴的铺子里来了。……
“你来吧,亲爱的爷爷。”万卡接着写道,“我求你看在基督和上帝面上带我离开这儿吧。你可怜我这个不幸的孤儿吧,这儿人人都打我,我饿得要命,气闷得没法说,老是哭。前几天老板用鞋楦头打我,把我打得昏倒在地,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我的生活苦透了,比狗都不如。……替我问候阿辽娜、独眼的叶果尔卡、马车夫,我的手风琴不要送给外人。孙伊凡·茹科夫草上。亲爱的爷爷,你来吧。”
万卡把这张写好的纸叠成四折,把它放在昨天晚上花一个戈比买来的信封里。……他略为想一想,用钢笔蘸一下墨水,写下地址:
寄交乡下祖父收
然后他搔一下头皮,再想一想,添了几个字:
康司坦丁·玛卡雷奇
他写完信而没有人来打扰,心里感到满意,就戴上帽子,顾不上披皮袄,只穿着衬衫就跑到街上去了。……
昨天晚上他问过肉铺的伙计,伙计告诉他说,信件丢进邮筒以后,就由醉醺醺的车夫驾着邮车,把信从邮筒里收走,响起铃铛,分送到世界各地去。万卡跑到就近的一个邮筒,把那封宝贵的信塞进了筒口。……
他抱着美好的希望而定下心来,过了一个钟头,就睡熟了。……在梦中他看见一个炉灶。祖父坐在炉台上,耷拉着一双光脚,给厨娘们念信。……泥鳅在炉灶旁边走来走去,摇尾巴。……
①指基督教的习俗:圣诞节前夜小孩们举着用簿纸糊的星星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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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
…。网
在路上
一朵金黄色的浮云,
停在悬崖巨人的胸膛上过夜。……①莱蒙托夫小饭铺里有一个房间,小饭铺的主人,哥萨克谢敏·契斯托普留依,称之为“客房”,也就是专供过路的行人留宿的。
这时候房间里有个高身量和宽肩膀的男人,年纪四十上下,在没上过漆的大桌旁边坐着。他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两个拳头支住头,睡着了。一支油烛插在本来盛香膏的小罐里,如今只剩下一截烛头,照着他那淡褐色的胡子、粗大的鼻子、晒黑的脸颊和乌黑的浓眉,那两道眉毛很长,竟然挂在闭紧的眼睛上了。……他的相貌,拆开来看,鼻子也罢,脸颊也罢,眉毛也罢,都又粗又大,就跟“客房”里的家具和火炉一样,然而合在一起,倒也互相配称,甚至有点英俊了。这也正是所谓天数,俄国人的脸容往往是这样:五官越是粗大突出,相貌反而显得越发温和忠厚。这个男人穿着上流人的上衣,不过已经很旧了,用宽阔的新绦子滚了一道边。另外,他还穿着棉绒的坎肩和肥大的黑长裤,裤腿塞在大皮靴里。
沿墙放着一排长凳,连绵不断,其中一条长凳上睡着一 个小女孩,八岁左右,穿一件小小的深棕色连衣裙,脚上穿着黑色长袜,身子底下铺着狐皮大衣。她脸蛋白净,头发浅黄,肩膀窄小,整个身子消瘦而单薄,不过鼻子挺大,象一 个粗大难看的肉疙瘩,也跟那个男人一样。她睡得沉酣,没有感到她的半圆形梳子已经从头上掉下来,刺着她的脸了。
这间“客房”有过节的气氛。空中弥漫着新刷过的地板的气味。一根绳子悬在空中,斜穿过整个房间,平时是晾衣服用的,现在却没挂什么东西。墙角上,桌子上方点着一盏长明灯,在常胜者圣乔治的圣像上投下一团红光。从圣像起,墙角两侧排着两行民间木版画,依照极严谨的顺序从神的世界过渡到人的世界。在烛头的昏光和长明灯的红光下,那些图画好象成了一条绵延不断的长带,上面布满黑色的墨点,不过有的时候瓷砖火炉要跟天气同声合唱,呜呜响地把空气吸进去,炉中的木柴仿佛睡醒了,燃起明亮的火焰,气呼呼地咆哮,于是木墙上有些红色的光点开始跳动,借此可以让人看见在睡熟的男人头上忽而出现长老谢拉菲木,忽而出现波斯王纳斯尔-厄丁,忽而出现一个深棕色的胖娃娃,瞪大眼睛,凑着一个少女的耳朵低声说话,那少女生着一张异常呆板淡漠的脸。……恶劣的天气正在房外闹腾。不知一个什么东西发了疯,狂暴凶狠,可是又深深不幸,在小饭铺周围窜来窜去,象野兽那样狰狞,极力要冲进屋里来。它拍响房门,敲打窗子和房顶,乱抓墙壁,时而气势汹汹,时而不住哀求,时而沉寂片刻,随后又带着欢畅而阴险的吼声钻进火炉的烟囱里来,可是这当儿木柴熊熊地燃起来,炉火好比套着链子的狗,怒气不息地迎着敌人冲过去,于是格斗开始,这以后就是哀号,尖叫,咆哮如雷。在这一片响声中,人可以听出一个过去习惯于打胜仗的生物如今却感到咬牙切齿的悲伤,满腔仇恨没处发泄,受尽欺侮而又无力还手。……这间“客房”被野蛮的、非人的音乐镇住,似乎永远僵死,不能苏醒了。可是后来房门吱吜一响,小饭铺的学徒穿着细棉布的新衬衫走进房来。他一条腿有点瘸,眫巴着睡意蒙眬的眼睛,伸出手指去掐掉烛花,在火炉里添些木柴,又走出去了。立刻,离小饭铺三百步远,罗加契村的教堂开始鸣钟,报告午夜到了。风戏弄钟声就跟戏弄大片的飞雪一样。
它追逐钟声,害得它们在广阔的天地间转来转去,结果有的钟声一下子中断,或者拖成长声,时高时低,有的钟声全然消失在原有的那片闹声中。有一个钟声特别清楚地在房间里飘荡,仿佛原就在窗子跟前敲响的。躺在狐皮上的女孩打个冷颤,抬起头来。她茫茫然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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