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什么?”
“我是素食主义者。杀死动物是违背我的信念的。”
日穆兴想了一忽儿,然后叹一口气,慢吞吞地说:“是啊。……对了。在城里我也见过一个不吃肉的人。现在这种信仰时兴起来了。嗯,这挺好。不能老是杀牲口,打鸟儿了,您明白,早晚得洗手不干这种事,让畜生也过太平日子才是。杀生是罪过,是罪过啊,这是不消说的。有的时候开枪打兔子,伤了它的腿,它就直叫,跟小娃娃一样。可见它也觉得痛啊!”
“当然,它觉得痛。畜生跟人一样懂得痛苦。”
“这是实在的,”日穆兴同意说,“这些我都很明白,”他一 边想,一边接着说,“不过呢,老实说,有一点我却不明白:比方说,您明白,要是所有的人都不再吃肉,到那时候这些家禽,比如鸡和鹅,可怎么办呢?”
“鸡和鹅就会自由自在地生活下去,象那些野禽一样。”
“现在我懂了。不错,乌鸦和寒鸦都活着,不要我们管也过得挺好。对了。……鸡啦,鹅啦,兔子啦,羊啦,都会自由自在地活下去,高高兴兴,您明白,赞美上帝,它们再也不会怕我们了。世界上就会出现和平同安宁。不过呢,您明白,有一点我还是不懂,”日穆兴看一眼火腿,接着说,“猪会怎么样呢?拿它们怎么办呢?”
“猪也跟别的动物一样,那就是说,它们自由了。”
“是这样。对了。可是,对不起,话说回来,要是不把它们杀掉,它们就会繁殖起来,您明白,到那时候草场和菜园就遭殃了。要知道,猪这种东西,要是随它们自由自在,不去管它们,那么不出一天,它们就会把什么东西都糟踏掉。猪总是猪,给它起名叫猪可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们吃完了晚饭。日穆兴离开饭桌,在房间里走了很久,不住地讲啊讲的。……他喜欢谈论一些重大而严肃的事,喜欢沉思,再者,他巴望在老年找到一个什么信仰,使心灵有所寄托,而死亡不至于显得这么可怕。他希望自己脾气温柔,心平气和,相信自己,就跟这个吃腌黄瓜和面包果腹而认为自己因此变得完善的客人一样。客人坐在一口箱子上,健康,胖乎乎的,沉默着,隐忍他的烦闷。要是有人在苍茫的暮色中从前堂往他这边看一眼,就会觉得他活象一块谁也搬不开的大石头。
人在生活里有所寄托,心里就踏实了。
日穆兴穿过前堂,走到门外廊子底下,人可以听见他不住地叹气,在沉思中自言自语:“对了,……是这样。”天已经黑下来,天上这儿那儿出现了星星。房间里还没有点灯。有个人悄没声儿地走进大厅来,象个影子似的,在门旁站住。原来这是日穆兴的妻子柳包芙·奥西波芙娜。
“您从城里来吗?”她没看着客人,怯生生地问道。
“是的,我住在城里。”
“也许,您是个搞学问的人吧,先生,那么请您费心开导我们吧。我们得递一个呈子上去。”
“递到哪儿去?”客人问。
“我们有两个儿子,好先生,早就该把他们送去念书了,可是我们这儿没有人管,也找不到一个商量的人。我自己又什么都不懂。他们要是不上学,就要照普通的哥萨克那样征去当兵。那就糟了,先生!他们不识字,连庄稼汉也不如,连伊凡·阿勃拉梅奇自己都嫌弃他们,不让他们走进房间来。不过,难道这能怪他们吗?真的,哪怕把小的一个送去上学也好,要不然,真叫人心痛啊!”她缓慢地说,声音发抖;这么瘦小、年轻的女人居然已经有长大成人的孩子,这似乎使人没法相信。“唉,真叫人心痛啊!”
“你,孩子他妈,什么也不懂,这不关你的事,”日穆兴在门口出现,说。“别拿你那些荒唐话去纠缠客人。走开,孩子他妈!”
柳包芙·奥西波芙娜就走出去,在前堂又用她尖细的声音说:“唉,真叫人心痛啊!”
他们在客厅里一张长沙发上给客人铺好被褥,点亮了长明灯,免得他嫌黑。日穆兴在自己的卧室里上床睡下。他躺在那儿想他的灵魂,想老年,想不久以前的中风,那次中风把他吓得心惊胆战,真以为自己快要死了。他喜欢独自一人在寂静中深思冥想,每逢这种时候,他就自以为是个十分严肃而深刻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重大的问题才会引起他的兴趣。现在他就在不断地思索,他想抓住某个与众不同的、杰出的思想,使它成为生活的指南,有心为自己想出一种原则,好把他的生活也变得象他本人那样严肃而深刻。比方说,对他这个老人来说,戒绝肉食和各种珍馐美味确实挺好。那种人类不再互相残杀,也不杀害动物的时代是早晚要来的,它不可能不来,于是他幻想着那个时代,清楚地想象他自己和所有的动物和睦相处,可是突然间他又想起那些猪,他头脑里的思路就全给搅乱了。
“怪事,求主怜恤吧,”他呼哧呼哧地喘气,嘟哝着说。“您睡着了吗?”他问。
“没有。”
日穆兴从床上起来,在门口站住,只穿着衬里衣服,在客人面前露出他那两条青筋突起的、干瘪的、象木棍一样的腿。
“您明白,”他开口说,“如今这年月,时兴各式各样的什么电报啦,电话啦,一句话,各种奇迹应有尽有,可是人并没有变得好一些。据说在我们那个时代,三四十年以前,人是粗暴残忍的;然而现在难道不是仍旧一样吗?的确,在我那个时代,大家不讲究礼貌。我还记得,有一次在高加索,我们在一条小河旁边驻扎了整整四个月,什么工作也没有,那时候我还是个军士。当时出了一件麻烦事,简直象是一篇小说。在我们哥萨克骑兵连驻扎的小河对岸,您明白,埋葬着一个穷公爵,他是不久以前让我们杀死的。每到夜里,您明白,守寡的公爵夫人总要到坟上去哭。她边哭边诉,嘴里哼哼唧唧地叫个没完,吵得我们心里不好受,简直睡不着觉。我们第一夜睡不着,第二夜又睡不着;得,这就惹得我们心烦了。从常理来推断,为了他妈的这么点原故就不睡觉,那确实不行——请您原谅我这种说法。我们就把这个公爵夫人抓来,用鞭子抽一顿,她就再也不去哭了。就是这么回事。现在呢,当然,这样的人没有了,也不用鞭子抽人了,大家生活得象样多了,学问也大得多了,不过,您明白,人的灵魂还是老样子,没起什么变化。喏,不瞒您说,我们这儿住着个地主。他办矿,您明白。那些没有护照的、没处投奔的、各式各样的流浪汉在他那儿做工。每到星期六就得给工人发工钱,可是他不愿意给,您明白,他舍不得钱。他就找了个帐房先生,也是个流浪汉,不过脑袋上总算还戴着一顶帽子。地主说:”你别给他们钱,一个小钱也别给;他们会打你,‘他说,’那就让他们打,你忍着,我每个星期六给你十个卢布就是。‘好,到星期六傍晚,工人们按规矩来拿工钱,帐房先生却对他们说:“没有!’得,你一句我一句地骂个不停,打起来了。
……大家一齐打他,拳脚交加,您明白,这些人饿得心狠了。他们把那个人打得人事不知,然后各自走散。老板吩咐人往帐房先生脸上泼水,随后就塞给他一张十卢布的钞票,那个人收下来,而且还挺高兴,因为实际上,慢说给十个卢布,就是给三个卢布,他也会答应钻进绞索里去。是啊。……到了星期一就又有一伙工人来了。他们只好来,没地方可去嘛。……到星期六 就又是那一套。……“客人翻一个身,脸对着长沙发靠背,嘴里含含糊糊说了一 句什么话。
“喏,还有一个例子,”日穆兴接着说。“有一年,您明白,此地闹一种叫炭疽热的瘟疫。那些牲口啊,我跟您说吧,象苍蝇那么纷纷死掉。兽医到此地来,下了严厉的命令,要把死牲口弄到远处去,深深地埋进地里,浇上石灰浆等等的,您明白,这都是根据科学的原理。我那匹马也死了。我就按照种种预防措施把它埋了,单是在它身上浇的石灰浆就有十普特。您猜怎么着?我那两个小子,您明白,我的宝贝儿子,夜里却把马挖出来,剥下它身上那张皮,卖了三个卢布。您瞧瞧。可见人并没有变好,可见不管你怎么喂狼,狼总是往树林里瞧。就是这么回事。这种事真叫人深思啊!不是吗?您认为怎么样?”
突然,在房间的一边,有一道电光在护窗板的缝隙里闪现。暴风雨之前,天气总是闷热,蚊子不住地叮人,日穆兴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沉思默想,唉声叹气,哼哼唧唧,自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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