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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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中午时分,铃铛的另一妙用开始显露出来,那就是:避免猎人一趟狩猎活动下来,因走丢了狗而大失体面。原来猎犬远不是我想像中那种循规蹈矩和忠贞不二的动物,他们更喜欢追随着自己的鼻子乱跑,浑然没有丝毫的时间概念。他们当然弄不懂午餐时间一到,狩猎就要中止的规矩。当然,挂了铃铛,也并不表示一经召唤狗儿们就一定会回来,不过至少能让猎人们晓得它们大致身在何方。
中午到了,一个个穿着迷彩服的猎手走向停在路边的汽车。只有几个人的身后还跟随着忠诚的老伙计,其他人则一边走一边吹着口哨,向着铃声传来的方向呼唤着狗的名字,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呼唤变得愈来愈不耐烦。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主人的呼唤渐渐升级为咆哮和诅咒。又过了几分钟,猎人们放弃了,纷纷发动车子向村里驶去,大都形单影只。
稍后,当我和妻子在院里准备午餐时,三只被抛弃的猎犬跑进院来享用游泳池里的清水。可恨我家那两头母犬对那三位骤悍猎手的异国风味大为倾慕,不顾廉耻地在它们面前搔首弄姿。我索性把他们统统圈在院子里,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茫然中,我想到了福斯坦。
听了我的陈述,福斯坦镇定地说道:“别担心,放他们出去。那些猎人傍晚还会再来的,找不到狗的话,他们会留下一只坐垫。”
根据福斯坦的解释,这一招屡试不爽。猎狗如果在树林里走失,主人只须在最后见到它们的地方留下狗窝里拿来的垫子,或一块破布片之类的东西,狗儿们迟早会回到这块与他气味相投的地方,等人来接它们回去。
我们刚刚按照福斯坦的话把院门打开,三只猎犬撒腿便跑,嘴里发出兴奋的叫声。那是一种奇特的、悲哀的叫声,不是吠,也不是嚎,而是哀婉幽怨的声音,像双簧管奏出的痛苦悲鸣。福斯坦摇摇头,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口吻叹道:“看来他们会流浪好几天了。”他不打猎,更视猎人和猎犬为入侵者,认为他们无权在他珍贵的葡萄藤边打转。
葡萄丰收的季节
福斯坦告诉我们,他认为收获食用葡萄的时机已经成熟了,现在万事具备,就等安莉修好卡车马上就开始动手。安莉是这个家的机械能手,每年九月,她都要想办法让那辆采摘葡萄的老爷车尽可能地多干些儿活。那台老爷车现年已经30多岁了(实际年龄福斯坦已经记不太清了),车头突起、车身塌陷、两侧已经没有了车门和挡板、轮胎更是早已磨得失去了纹理。照理说,它多年以前就该退休了,但是谁也没有提起买新车的事。况且,家里不是有现成的机械能手吗,为什么还要花钱买新车,再送到外面的修车厂去修理呢?由于卡车每年只 会派上几星期的用场,每次出动时,福斯坦都会格外小心翼翼地开着它绕道穿过屋后的乡间小道,免得遇上那些多管闲事的小警察,纠缠不清,什么煞车失灵啦、保险过期啦等等。
安莉的手段的确高明,老爷车在一天清晨终于喘着粗气发动了。福斯坦开着它蹒跚地走过来时,我发现车上载满着装葡萄用的木制托盘,托盘的深度恰可以让葡萄浅浅地铺上一层。福斯坦、安莉和他们的女儿将托盘沿着整齐的葡萄架均匀地分配排开之后,便手持剪刀,开始了今年的第一次采摘工作。
这是一份既耗时间又辛苦的工作。因为作为水果的食用葡萄,其外观与滋味几乎同等重要。采下的每一串葡萄都要再经过仔细的检查,凡是有伤痕的、起皱折的,都要掐掉。葡萄串长得很低,有时竟然触碰到地面,而有的又被层层叶子遮盖,为采摘者制造着重重困难。由于必须不断地蹲下、剪枝、站起、审核,再掐掉坏的,包装好的,采摘的进度每小时只有几十公尺。酷热的天气从上下两个方向夹攻着福斯坦一家:土地从脚下蒸腾出热气,炙烤着他们的面庞,而骄阳则从上方恶毒地紧盯着他们裸露的脖颈和肩膀。田野里没有树荫,也没有一丝微风,但这丝毫没有降低福斯坦他们的斗志。在一天忙碌的十个小时当中,他们除了中午吃饭时间外,绝不休息。从那以后,每当我看到水果盘里的葡萄,脑海中一定会浮现出背痛与中暑的景象。直到傍晚七点多,福斯坦一家人才算结束了今天的工作。当他们走进屋来喝杯酒的时候,看上去疲惫不堪,浑身散发着热气,但显然心满意足。福斯坦表示,葡萄长得很好,估计用三四天工夫就能采收完毕。我也被福斯坦一家的劲头所感染,开始高兴地谈论起今天的好天气。这个话题很明显地引起了福斯坦的共鸣。
“天气的确太好了,”他说着,把帽子往后一推,露出了额头上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一端是日头肆虐了一天后留下的深褐色皮肤,一端则是相对较白的本色。“但越是好的天气越可能持续不了多久。”他若有所思地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显然想起了随时可能降临的各种灾难。接下来的如果不是暴风雨,便有可能是严霜,要不就是闹蝗虫或者森林火灾,说不定哪天还会遭到原子弹攻击呢。总之,根据他的经验,在第二批葡萄采摘之前,一定还会出状况。就算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会因为医生说他胆固醇太高需要节食而自怜自爱一番。是啊,这的确也是个大问题。仿佛记起了命运近来待他不仁不义,他不禁又干了一杯苦酒。
寻觅美酒与酒窖欢宴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适应家里那间单独为储存美酒而设置的房间。那不是华丽的酒橱,也不是楼梯下的低矮阴沉的角落,而是名副其实的酒窖。它就埋藏在房子最下面的地底下,四面墙壁由终年冰冷的大石块砌成,地面上则铺满碎石,看空间,就算放上三四百瓶酒也没有一点问题。我决心在适当的时候把这个酒窖填满,同时也相信我们的朋友会以同样的决心把它喝空。我于是有了借口,经常以亲善大使的姿态,走访各地葡萄园,搜购好酒,免得渴着了朋友。
为了追寻美酒和友谊,我去过吉恭达和包姆村,也去过教皇城堡。这些著名的美酒产地都不过是一个个稍微大一点的村子大小,但看得出,每一个地方和当地的人们都是全心全意地为了制造美酒这项美好的事业而存在的。所到之处,好像相隔几十公尺就有一座酒窖,因为随时都可以见到各家酒窖的广告,广告词简单而热情:“请来品尝我们的美酒!”而我每一次拜访都得到主人们极大热情的迎接,这种礼遇是我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曾经历过的,让我每每感到受宠若惊。我的足迹遍及吉恭达的库房和包姆村的山上城堡,那里的佳酿都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但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教皇城堡”出产的一种后劲足而极易入口的廉价红酒,每公升仅售30法郎,像路边地摊大甩卖一样不负责地装在一个个塑胶大桶里面,一点也不起眼。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种陈列在某个昂贵浮夸酒房内的烧酒。当我提出希望尝试一下的时候,主人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支娇小纤细的雕花玻璃瓶,轻轻地将一滴酒点在我的手背上,使我一时之间大感尴尬和困惑:吃不准他只是让我闻闻,还是在请我品尝。
片刻之后,我驾车驶离了村庄,开始追随路边过目都是的卖酒招牌,一路深入遍野葡萄的乡间。在那里,我可以直接从农家的手中买到原装的佳酿。我发现,当地农人有两个基本特点:第一,他们个个亲切友善;第二,他们毫无例外地以自己的产品为荣。另外,至少对我而言,他们的推销技巧高超得无法抗拒。
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我从大路转上一条两边栽满葡萄的狭窄石径。据朋友们说,这条小路通往一家特别制造隆河白酒的酒窖,而这种白酒恰是我午餐时的最爱。再有个一两箱,就可以重新填满酒窖中上次家中举行狂欢酒会后腾出的空位了。我暗暗盘算着,短暂地停留一下,用不了十分钟,买了酒就可以回家。
小径末端是一座宽大的房子,在一株巨大的悬铃树的遮蔽下,呈u字形坐落在一片空地中间。一只昏昏欲睡的狼狗爬在树下,对着我无精打采地吠叫了两声,又兀自埋头睡去,算是尽到它作为替身门铃的职责。
一个身穿工作服的男人从院子那头的拖拉机旁走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堆油腻腻的火花塞,抱歉地伸过一只前臂迎向我的手掌。
“您想买些白酒?好哇。真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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