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第37章


一个身穿工作服的男人从院子那头的拖拉机旁走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堆油腻腻的火花塞,抱歉地伸过一只前臂迎向我的手掌。
“您想买些白酒?好哇。真不巧,您看,我正忙着拾捣我那台拖拉机呢。不过没关系,我叔叔会来招呼您的。”他说着,抬头冲屋内喊道:“爱德华叔叔,你能不能来招呼一下这位先生?”
不一会儿工夫,木珠编成的门帘掀开了,爱德华大叔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金光出现在门口。他穿着无袖汗衫、棉布工作裤,脚下是地毯拖鞋。他的腰围十分可观,足可与庭院中那棵老树媲美,但是他的鼻子却更加惊人,我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样的鼻子——宽大,厚实而多肉,鼻头呈现出一种介于玫瑰红和深紫色之间的某种颜色,紫色的线条则从鼻侧醒目地越过脸颊。毋庸质疑,眼前的这个人钟爱他所酿造出来的每一桶酒。
他友善向我望过来,脸颊上的皱纹绽放得像一条条紫色的胡须。“你好。请先来尝尝我们的酒吧。”说罢,他领我穿过庭院,推开两重厚重的木门,进入一座没有窗户的长方形房子。他关好外边的那扇房门,要我在门内等着,自己走去开灯。虽然刚从阳光刺眼的外面走进来,我在屋内什么也看不见,但鼻子分明闻到一股股略带霉味、但绝不会弄错的味道,那是一股发酵葡萄汁的芳香气息。
爱德华大叔开了灯,关上里面的房门,完全将屋外的热气隔离开去。屋顶垂落着一盏只有一只灯泡的电灯,在一个破旧的扁平灯罩下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借助着这一点微光,我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一张长柜桌周围散落摆放着六张椅子,昏暗的屋角隐约可辨一个通往地窖的水泥阶梯,一箱一箱的酒堆在沿着四周墙壁码放的木架上。一台老式冰箱靠在一个破烂的水槽边,发出低沉的嗡嗡声。
在我观察房间的摆设时,爱德华大叔已经在那边擦拭起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的一排高脚玻璃酒杯。他神情严肃,每擦完一个都要举到灯光下察看,在仔细确认没有什么杂质残留物之后,这才放到桌上。在七只杯子整齐地排列在桌上之后,他又开始将各式酒瓶依次摆放在每个杯子的后面。每安置一瓶酒,他都要简短地发表一段评论:“这白酒,先生您是知道的,非常不错的新鲜酿造。这玫瑰红,可不像蔚蓝海岸那边的玫瑰红,味道浓着呢。喏,瞧这瓶,十三度的酒精含量,恰到好处。这是淡红酒,就算喝上一整瓶也可以照常下场打网球。这一瓶,恰恰相反,是冬天喝的,酒力10年不退。还有……”
我几次试图阻止他再说下去,并一再表示,我只要两箱那种白酒就好了。但他对我的话置若罔闻。他的理论是,既然已经不辞辛苦地大老远跑来,哪儿能不多尝几种酒再走呢?“来吧,年轻人,”爱德华大叔说:“我也陪你一块儿尝尝。” 他在我肩膀上重重地一拍,将我按坐在桌边。
我们品尝着各种美酒,而爱德华大叔则开始向我讲述葡萄和美酒的关系。不知不觉中,我竟然渐渐听入了迷。他告诉我哪一种酒会出产自葡萄园中的哪一个具体部位,为什么某些坡地上产的酒味道比较淡,而某些坡地却专产浓郁的烈酒。每尝一口酒,他都声情并貌地连带说明可以搭配的食物,不禁令我也逐渐想入非非。在想像中的天堂,我们不仅品尝了鳌虾和醋溜三文鱼,还饱餐了香烧鸡、蒜泥烤羊肉,外加牛肉嫩橄榄和蘑菇红焖猪肉。酒的滋味是一种比一种好,也一种比一种贵。但想到我正在接受专家的款待,除了坐下细品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
“还有一种酒你该尝尝,”爱德华大叔说:“虽然有些人会觉得不合口味。”他挑出一瓶酒,小心地倒了半杯,放在我面前。酒的颜色深红偏黑。“很有特色的酒,”他说:“且慢,喝这酒需要配点儿东西。”他说着转身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只留下我一个人守着一大堆空空的酒杯和酒瓶。我这时才突然感觉到肚子里的酒精开始发生了作用。
“好啦,” 爱德华大叔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把一只盘子放在我面前;盘子里面放着两小卷羊乳酪,撒着香菜、闪动着橄榄油的光泽。他接着递给我一把木柄小刀,从木质刀柄的磨损程度显示,爱德华大叔这一生中已经不知道用这种方法痛饮了多少沉年老酒,也不知道招待了多少像我这样的酒食之徒。爱德华大叔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我切开一片乳酪吃下去。浓厚的乳酪气味,顿时塞满了我的口腔,此时再将杯中酒慢慢吮入口中,那种感受犹如琼浆玉液。
爱德华大叔帮我将一箱箱酒瓶搬上车时,我不禁产生了少许疑问:真的买了这么多吗?但我很快便开始嘲笑自己的健忘。我们在那阴暗的酒窖欢宴上待了将近两个小时;人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买下多少东西都有可能。我摇晃着醉醺醺的头,同时还带走了一份邀约:下个月,一定来参观葡萄采摘大行动。
。。
普罗旺斯的一年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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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季节
葡萄大采收是一年中农事的高潮。我们土地上的葡萄,是在九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开始进行最后大采摘的。福斯坦本想再晚几天,但他突然间仿佛得到了有关天气的私人情报,让他相信十月份会是个多雨的季节。
采收食用葡萄时的三人小组,现在扩充了劳尔堂兄和福斯坦的老爹。安德烈老爹的任务是缓缓跟在采葡萄人的后面,拿手杖往葡萄藤里戳探,若是发现漏摘的葡萄串,便发出大声 的叫嚷,让前面不负责任的人回来,完成应尽的职责。作为八十四岁高龄的老人,他的声音仍然出人意料地宏亮悠远,足以起到震慑的作用。他不像其他人那样穿着短裤背心,而是穿着毛衣、外罩一件厚棉外套,还戴着顶帽子,好像现在已经到了凉爽的十一月。看到我妻子手里的照相机,他摘下帽子,用手梳理梳理头发,再飞快地将帽子戴上,退到半人高的葡萄叶后,摆了个相当经典的姿势。他和我们其他的邻居一样喜欢照相。
在缓慢的进展和嘈杂的人声中,一行行的葡萄藤逐渐恢复了青绿的颜色,人们将装满葡萄的板条箱堆放在卡车后面,将车厢填得满满当当。这段日子以来,每天傍晚马路上都挤满了奔驰着的货车和拖拉机,把堆积如山的紫色葡萄运往莫拜村(maubec)的酿酒合作社,在那里过秤和测量酒精的浓度。
采摘工作出乎意料的顺利,并没有出现福斯坦预言的差错。为了庆贺,他兴致勃勃地邀请我们随他一道护送最后一批葡萄去合作社。“今晚我们就会算出总重量,”他兴奋地说:“然后,你就知道明年你有多少酒喝了。”
卡车以每小时30公里的速度,朝远方夕阳落山的地方蹒跚着驶去,我们则紧随其后。小路上随处可见掉下来的压扁的葡萄残骸。我们到达的时候,合作社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粗壮的红脸汉子们神采奕奕地坐在拖拉机上,轮到他们时,便把车开上平台,把条板箱推上滑道——葡萄们从此将迈向入瓶之前的第一段行程。
我们等福斯坦卸完货,随他一起走进合作社的大厅,亲眼看到我们的葡萄被装进一只不锈钢大桶。“注意看指针,” 福斯坦说:“这里显示的是酒精含量。”仪表盘中的指针猛地向上抬起,一阵震动之后停留在12。32度上。这显然不是福斯坦期待中的数字,他不禁低声咕噜了几句。福斯坦原来指望酒精浓度能够达到12。5度,要是再让葡萄晒上几天太阳,也许他的愿望就实现了。不过,说实话,超过十二度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
他带我们去找计算每批货物重量的人,凝视了一阵记录板上的一系列数字,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叠自己的记录纸进行对比。片刻之后,他点点头,表示计算完全正确。
“你不愁没酒喝了。”他作了个普罗旺斯人表示喝酒时的特有动作,拳头握紧,大拇指竖
起,指指嘴巴。“总共是一千二百公升多一点。”
对这个听起来像个大丰收的数字,我们表示非常高兴。福斯坦倒是相当平静地说道:“嗯,还不坏吧。至少没下雨。”
十月
十月的天气有着鲜明的特点。白天暖得可以下水游泳,夜晚却又凉得需要生起炉火,有几分印度夏天的特征。终于有一天,普罗旺斯以其典型的狂放方式结束了这种时冷时热的现象。在我们一夜的睡梦中,大自然完成了季节的转换。
野蘑菇
我们看到他时,那人正站在一棵老橡树下,端详着密布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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