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一年》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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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罗旺斯的一年9
庭前碎石
关于我们那座老房子的修整工程,可谓旷日持久。我们原来对新居的种种美好期盼现在都已化为无有,只求能够尽快完成便谢天谢地了。工人们不能上工的理由有上百种:木匠割伤了指尖,泥水匠的卡车被盗,油漆匠则得了流行性感冒……。五月份订下的工程,说是六月一定来,结果是直到九月才有人开始露面。那些水泥搅拌器、碎石子儿、圆锹和锄头,都愈来愈像是我们家的固定布景,大言不惭地横亘在门前。在炎热的夏天,我们倒还容易在和煦的阳光下,用忍耐的眼光看待满屋子未完成的工作。而现在,随着天气的转凉,我们被迫 待在屋里的时间愈来愈多,再看到这些零乱的物料,心情便不由得急躁起来了。
我们随着建筑师克里斯蒂安走遍全屋,听他讲述该由什么人做什么工作,大约需要多少时间。
“正常情况下,”具有无穷魅力和不可阻挡的乐观精神的克里斯蒂安平静地说道:“只需要六七天就能够完成整个工程。抹抹石灰、涂涂水泥、再刷两天油漆,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我们大感振奋之余,不得不告诉克里斯蒂安,近来有时会想像在圣诞节的清晨醒来,身边仍然围绕着遍地瓦砾,而这种想像常常令我们沮丧万分。我们的想像显然也对克里斯蒂安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他身体的每一部位都表现出受惊的状态向上方飞扬。他高举着双手,上扬着眉毛,耸着肩膀,大声说道:“哈,你们这种奇怪的胡思乱想一点儿根据也没有。放心吧,马上就可以完工了,不会再有任何耽搁。”为了表示诚意,他立即打电话给工作小组的各位成员,准备展开一周密集的行动。“看着吧,会有进展的,”他坚定地说道:“不,不是进展,是会有结果的!”
电话的效果产生了,小组的各位成员果然在百忙中抽空,分头察看了我们的房子。狄第埃和他的狗是清早七点钟来的,电工借着午餐的时间露了一面,而泥水匠雷蒙则特意在晚间跑来喝了一杯酒。他们来归来,可都不是来干活儿的,只是过来看看有什么工作需要进行。每个人都对这事儿居然拖了这么久表示无比的惊讶,仿佛该负责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似的。所有人都在私下告诉我们:问题出在别人身上,要先等某人做完什么什么,他才能接着做什么什么。对我们提出是否要拖到圣诞节的疑问,他们都毫无例外地报以哄然大笑:距离圣诞节还有好几个月呢,就算让他们再新盖一所房子,到圣诞节也能盖好了。但是,对于我请他们具体说出究竟那一天能够修葺完毕的问题,他们也同样毫无例外地保持缄默。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来?”我们问。
“快了,快了,”他们说。
我们也只好满足于这样的回答。我们走到屋外,看着水泥搅拌器忠实地守望在前门,努力地让自己想像:那不是机器,而是一株高大的丝柏树。
快了!快了!天知道又会是什么时候。
十一月
西北季风连续刮了三天三夜,院中的丝柏树被风吹得弯曲成一个绿色的c字; 瓜田里的塑胶布也被撕成碎片。到了夜里,狂风更加疯狂地摇撼起屋顶的瓦片和卧室的木窗,无止无休地撞击着房屋,企图破门而入;连呼啸声也变得更加狠毒,给人以一种无处藏身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有时会让人意志消沉。
葡萄枯枝
法国农民极富创造性,同时痛恨浪费。他们决不轻易抛弃任何东西,因为他们知道:不管是光秃的拖拉机轮胎、缺损的镰刀、坏掉的锄头,还是从1949年产的雷诺车上拆下来的变速箱,有朝一日都可能派上用场,从而为他们省下一大笔开支。
我在葡萄园边上发现了一种的奇妙装置,虽然生满了重锈,却是福斯坦聪明才智的绝佳体现。他把100公升装的油桶拦腰切断,架在一个狭窄的铁管上;又在前面装上一只已经变形 成椭圆的旧车轮,在后面加装上两只长度不一的把手,便形成了一辆独轮手推车。福斯坦得意地告诉我,这是以最低价为剪枝季节特别制作的工具。
秋风已经吹落了最后一片葡萄叶,纠结光秃的葡萄枝看起来像成团成块有着褐色倒钩铁丝在冷风中瑟缩。在明年春天生机复发之前,主干以外的枝芽都必须被剪除。剪下的枝蔓含纤维质太多,就算整个冬天埋在土里也不会腐坏,因此不能当作肥料。若是听任它们堆放在田间,又会阻碍拖拉机行进。农民们的做法是一股脑儿把剪下的枝蔓统统一把火烧掉,而这时就用得上独轮手推车了。
它居然是一种最简单的机动焚化炉。在油桶里点着火,推着车沿着田间一路走一路剪枝,再随手丢进桶内焚烧;等灰烬装满,便散倒在地上,在桶内重新生起另一堆火。这东西虽然看似原始,却相当实用有效果。
傍晚时分,我散步回家,远远看见一缕青烟自田边福斯坦剪枝的地方冉冉升起。见我走过来,他直起身,顺便用手搔了搔背。我与他握手时,感觉他的手僵硬而冰冷。指着横躺在砂质土地上的一列列葡萄枝,福斯坦说:“不错吧,嗯?我喜欢它们清清爽爽的样子。”这让我想起在纽约一家自称“美食精品店”的铺子里见过类似的葡萄枝。登堂入室的葡萄枝全部被整齐地剪成一尺长短,显得高贵典雅地摆放在货架上,上面用标签标明:“真正的葡萄枝”,保证增加烤肉芳香。而这样的葡萄枝每小捆的标价是两美元。我向福斯坦讲述了我的见闻,并据此请他留些枯枝给我,以便在明年夏天烧烤时拿来作燃料。对于这个新闻,福斯坦简直难以置信。
“有人会要买这玩意儿?”他回头望望地上的葡萄藤,想到他这一天之内可能烧掉了成百上千的美元,不禁惋惜地摇了摇头。面对又一次残酷的打击,他只好耸了耸肩,无奈地说:“太奇怪了。”
荣耀之酒
我们一位住在维松村北面隆河谷的朋友,受当农民兼酿酒工人们推举,加入了圣文森特协会——这是一个当地的酒类品尝组织,类似于中世纪的骑士协会。入会仪式将在村公所礼堂举行,会后有庆祝晚宴,晚宴之后还有舞会。晚宴中的酒不仅浓烈,而且将敞开供应。届时,农民们会带上他们的妻子倾巢而出,尽兴玩乐。像任何都市里的舞会一样,出席这样的仪式,男士们需要打上领带,这样的装束在乡间倒显得格外少见。
多年以前,我们也曾参加过在勃良第(burgundy)举行的类似晚宴。还记得那时,足有两百多人穿着全套晚礼服出席。刚开始,大家都拘谨有礼,但等到上主菜时,数百人一起唱起勃良第人的饮酒歌,气氛一下活跃起来。我们隐约还记得兴致勃勃地目睹烂醉的人们晚宴后在警察的协助下吃力地寻找自己的座车,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试图打开车锁的情景。那也是我们第一次参加“不醉不归”的宴会,我们打心里喜欢这种活动。我们可以感觉到,凡是喜爱葡萄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
村公所礼堂的正式名称叫做“节日厅”,是一幢很新的建筑,设计形式全然不顾周围的中古房舍,好像建筑师顾意要给这村子一样碍眼的东西似的。这是一座典型的现代碉堡,一个砖块和铝门窗造就的盒子,镶嵌在柏油铺设的广场上,毫无魅力可言。但此刻,为了举行活动,房屋上装饰了不少儿霓虹灯管,使礼堂看起来更像一个浓装艳抹的丑妇正在得意洋洋地卖弄风情。
在门口迎接我们的是两位壮实的红脸汉子,虽然他们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披着鲜红的丝带,我们还是一眼可以看出,他们无疑都是像福斯坦一样的葡萄专业户。听说我们是“新骑士”邀请的客人,他们连声说:“好,好,请进。”用肥胖的手掌轻拍着我们的背,把我们带进大厅。
大厅一端是一个搭起的讲台,上面放着一张长桌和一支麦克风。比较小的吃饭长桌,在讲台下左右沿墙排列,种葡萄的农民和他们的朋友则在中央留下的大片空间聊天。
往常在葡萄田间相互喊话的这些男人和女人,一下子没法习惯调整音量,导致大厅内的谈话声震耳欲聋,大厅的回音更变本加厉地把这种喧嚣演变成如狂风呼啸一般。不过,虽然说大声谈话是典型的田野风味,人们的服饰则绝对是只有周日才有可能上身的套装:男人们一律深色西装,衬衫的领子硬挺,紧绷着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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