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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手们又唱起来,大家纷纷活动,声音嘈杂。老人深受感动,眼睛里含满泪水,吻了尤丽雅三次,在她脸上画十字,说:“这是你们的家。我这个老头儿什么也不需要了。”
伙计们纷纷道喜,说话,可是歌手们唱得很响,弄得什么也听不清。然后大家吃早饭,喝香槟酒。她跟老人并排坐着,他对她说分开住不好,应当住到一块儿,住在一所房子里,分开和不和睦会弄得破产。
“我挣钱,儿女们却光是花钱,”他说。“现在你们就跟我住在一所房子里,来挣钱吧。我这个老头儿也该休息了。”
尤丽雅眼前时时刻刻闪过费多尔的身影,他长得很象她的丈夫,不过好动得多,也腼腆得多。他在她身旁走过来走过去常常吻她的手。
“我们,小妹妹,是普通人,”他说,同时他的脸上泛起红晕。“我们生活简单,照俄国人那样,照基督徒那样过日子,小妹妹。”
拉普捷夫回到家里,想起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出乎他的预料,没出什么特别的事,不由得很满意,就对他的妻子说:“你会觉得奇怪:身材高大、肩膀很宽的父亲竟有象我和费多尔这样身材矮小、胸脯很窄的孩子。不过这也十分自然!
我父亲到四十五岁才娶我的母亲,而当时我母亲刚十七岁。她在他面前总是脸色苍白,身子发抖。尼娜头一个生出来,那当儿母亲还比较健康,所以她长得比我们结实,比我们好。而我和费多尔呢,在母亲腹中以及后来出生的时候,母亲已经被经常的恐惧折磨得精力衰竭了。我记得,父亲开始教导我,或者说得简单点,开始打我的时候,我还不到五岁。他用树条抽我,揪我的耳朵,打我的脑袋。我每天早晨醒来,头一 件事就是暗想我今天会不会挨打。游戏和玩耍在我和费多尔是禁止的,我们必须去做晨祷,去做早弥撒,吻神甫和修士的手,在家里念赞美诗。你是信教的,喜欢这些,可是我怕宗教,每逢我走过教堂,总会想起我的童年时代,不寒而栗。
我八岁那年就给领到仓库去了。我象一个普通的学徒那样干活,这是对健康有害的,因为我在那儿几乎天天挨打。后来他们把我送到中学去,午饭前我在学校里念书,午饭后到傍晚仍旧得坐在仓库里。我照这样一直活到二十二岁,才在大学里认识亚尔采夫,他劝我离开父亲的家。这个亚尔采夫帮过我很多忙。你看怎么样,“拉普捷夫说,愉快地笑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拜访亚尔采夫吧。这是个极其高尚的人!他会多么感动啊!“
「注释」
①拉丁语:家长。
②见《旧约·撒母耳记(上)》,第十六章 ,第四至五节 。
。。
《三年》七
_生
七
十一月里一个星期六 ,安东·鲁宾施坦①在交响乐音乐会上做指挥。会场很挤,里面闷热。拉普捷夫站在一根圆柱后面,他妻子和柯斯嘉·柯切沃依远远地坐在前面第三排或者第四排。幕间休息刚开始,那位“某女士”,波丽娜·尼古拉耶芙娜·拉苏季娜,十分意外地走过他面前。他婚后常常担心会遇见她。现在她不加掩饰地公然瞅他一眼,他才想起他至今还没准备对她解释一下,或者给她写一封友好的、哪怕只有两三行的信,倒好象在躲着她似的。他觉得于心有愧,就脸红了。她急忙使劲握一下他的手,问道:“您看见亚尔采夫没有?”
随后,她没等他回答,就迈开大步急速地往前走去,仿佛有人在她身后推她似的。
她很瘦,不漂亮,鼻子长,脸容永远疲惫不堪,她似乎费了很大的劲才使自己的眼睛睁着而不致合上。她那对黑眼睛很好看,神情聪明,善良,诚恳,可是动作笨拙而突兀。跟她谈话是不容易的,因为她不善于听人家说话,自己也不会平心静气地讲话。要爱她是挺难的。她跟拉普捷夫单独在一 起的时候,往往笑上很久,双手蒙住脸,口口声声说爱情在她不是生活中主要的东西。她扭扭捏捏,象个十七岁的姑娘,跟她接吻以前必须吹熄所有的蜡烛。她已经三十岁了。她原本嫁给一个教师,可是早就不跟她的丈夫住在一起了。她靠教音乐课和参加四重奏维持生活。
在演奏《第九交响曲》的时候,她又走过他身旁,仿佛出于无意似的,可是圆柱后面站着一群男人,象一堵厚墙,不容她再往前走,她就站住了。拉普捷夫看见她身上仍旧穿着去年以至前年她穿着参加音乐会的那件丝绒短上衣。她的手套是新的,扇子也是新的,然而都是便宜货。她喜欢打扮,可又不会打扮,也舍不得在这上面花钱。她穿得不象样,不整洁,每逢她在街上迈开大步匆匆忙忙走去上课,通常容易被人错看成年轻的见习修士。
听众鼓掌,喊着bis②。
“今天傍晚您得陪着我,”波丽娜·尼古拉耶芙娜走到拉普捷夫跟前说,严厉地瞧着他。“我们从这儿一起出去喝茶。
您听见了吗?这是我的要求。您欠着我很多情,您没有任何道义上的权利拒绝我这个最起码的要求。“
“好,我们一块儿走,”拉普捷夫同意。
交响乐结束以后,没完没了的叫幕声开始了。听众纷纷起座,非常缓慢地往外走,拉普捷夫不能跟他妻子一句话也不交代就走掉。他只好在大门旁边站住,等着。
“我渴得要命,”拉苏季娜抱怨说。“我心里烧得慌。”
“在这儿可以喝个够,”拉普捷夫说。“我们到小吃部去吧。”
“哼,我可没有钱丢给茶房。我又不是什么商人。”
他伸出手去要挽她的胳膊,她拒绝了,说了一句他已经听她说过许多次而且长得令人生厌的话,大意是她认为自己不是软弱的女性,不需要男人老爷们效劳。
她一面跟他谈话,一面打量听众,常跟她的熟人打招呼,这些人是她的格里耶高等女校的同学、音乐学院的同学、她的男学生和女学生。她急匆匆地、紧紧地握他们的手,仿佛要拉住不放似的。可是后来她象发了热病似的扭动肩膀,发抖,最后害怕地瞧着拉普捷夫,轻声说:“您娶了个什么样的人啊?您这个疯子,您的眼睛长到哪儿去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傻丫头,您瞧中了她哪一点?要知道,我是看中您的智慧,看中您的心灵才爱上您的,这个瓷娃娃啊,只需要您的钱!”
“不要讲这些,波丽娜,”他用恳求的声调说。“关于我的婚姻您所能对我说的一切,我已经对我自己说过很多回了。
……您别给我增添痛苦了。“
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出来了,穿着黑色连衣裙,胸前戴着她公公在祈祷完毕后送给她的钻石大别针。她身后跟着她的随从:柯切沃依,两个熟识的医师,一个军官,一个胖胖的、身穿大学生制服、姓基希的年轻人。
“你跟柯斯嘉一块儿走吧,”拉普捷夫对他妻子说。“我随后就来。”
尤丽雅点一下头,往前走去。波丽娜·尼古拉耶芙娜用眼睛跟踪她,周身发抖,神经质地缩起身子,她的目光里充满嫌恶、憎恨和痛苦。
拉普捷夫不敢到她家里去,预感到会有不愉快的解释、刻薄的话语和眼泪,就提议到一家餐厅去喝茶。可是她说:“不,不,到我家去。不准您对我提餐厅。”
她不喜欢上餐厅,因为她觉得那儿的空气让纸烟气味和男人的呼吸弄得有毒了。她对一切不认识的男人抱着奇怪的成见,认为他们都是好色之徒,随时都会调戏她。此外,餐厅里的音乐也闹得她头痛。
他们走出贵族俱乐部,雇了一辆马车到奥斯托任卡街上拉苏季娜所住的萨威洛甫斯基巷去。拉普捷夫一路上想着她。
真的,他欠了她很多情。他是在他的朋友亚尔采夫家里跟她认识的,她教亚尔采夫音乐理论。她热烈地爱他,完全没有私心,跟他同居以后继续教课,照旧工作到精疲力竭。多亏她,他才开始理解和喜爱音乐,以前他对音乐几乎是不感兴趣的。
“我情愿拿出半个王国去换一杯茶!”她用低沉的声音说,拿暖手筒遮住嘴,免得着凉。“今天我教了五堂课,真见鬼!
那些学生都是笨蛋,都是木头人,差点把我气死。我不知道这种苦役到什么时候才会完结。我累坏了。等我积攒下三百卢布,我就丢开一切,到克里米亚去。我要躺在海滩上,张大嘴吸氧气。我多么喜欢海,啊,我多么喜欢海呀!“
“您哪儿也不会去,”拉普捷夫说。“第一 ,您一点钱也攒不下来,第二 ,您舍不得花钱。对不起,我要旧话重提:难道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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