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啊。……我们把他收留下来,藏在伙计们那儿,他就照这样整整生活了一年,我爸爸不知道。后来我爸爸看见他了,却光是挥一下手,什么话也没说。等到柯斯嘉这个孤儿长到九岁,那时候我已经是个待嫁的姑娘了。我带着他走遍各个学校。我从这儿走到那儿,到处都不肯收他。他哭了。
……我说:“小傻瓜,你哭什么呀?‘我带他到拉兹古里亚依街的第二中学去,感谢上帝保佑,人家总算收他了。……从此这个乖孩子每天都从皮亚特尼茨基街走到拉兹古里亚依街,再从拉兹古里亚依街走回皮亚特尼茨基街。……阿辽沙给他付学费。……托上帝的福,这孩子总算用功读书,肯动脑筋,书念得挺好。……如今他在莫斯科做了律师,很有学问,成了阿辽沙的朋友了。是啊,我们当初没有看轻人,把他收留在家里,现在恐怕他在为我们祷告上帝吧。……是啊。
……“
尼娜·费多罗芙娜说话声越来越轻,中间常有长久的停顿,后来她沉默一会儿,忽然坐起来了。
“我不好过,……好象不对头,”她说。“求主怜恤。哎哟,我透不出气来了!”
萨霞知道母亲一定不久就会死掉,现在看见她母亲的脸忽然瘦下去,她猜想结局到了,就惊慌起来。
“妈妈,不要这样!”她说,号啕大哭起来。“不要这样!”
“快跑到厨房去,叫他们去找你父亲来。我很不好过。”
萨霞叫唤着,跑遍所有的房间,可是整个房子里连一个仆人也没有,只有丽达睡在饭厅里一口箱子上,没脱衣服,脑袋底下也没垫枕头。萨霞没添衣服,没穿套鞋,就跑到院子里,后来又跑到街上。大门外一条长凳上坐着她的奶妈,在看溜冰。从河边的溜冰场上传来军乐声。
“奶妈,我妈要死了!”萨霞大哭着说。“得去找爸爸来!
……“
奶妈就走上楼,到卧室里去看病人,把一根点亮的蜡烛塞在她手里。萨霞害怕地奔忙着,央求人去找她爸爸,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央求谁才好,后来她穿上大衣,戴上头巾,跑出去,来到街上。她从仆人那儿知道她父亲还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女儿,他跟她们住在巴扎尔纳亚街。她出了大门往左边跑去,一路哭泣着,见了陌生人就害怕,两只脚很快就陷在雪地里,身子冻僵了。
她碰见一辆空的出租雪橇,然而没有雇这辆车,她怕万一人家会把她拉出城去,抢劫她,把她扔在墓园里(她喝茶的时候听仆人们谈起过,确实有这样的事)。她就一直往前走,走啊走的,累得直喘气,一面号啕大哭。她来到巴扎尔纳亚街,打听巴纳乌罗夫先生住在这条街上哪所房子里。有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花了很长时间指点她,看见她一点也没听明白,就拉着她的手往一所门口有台阶的平房走去。大门开着。萨霞跑过前堂,穿过一个过道,终于走到一个明亮温暖的房间里,他父亲同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姑娘在屋里围着一个茶炊坐着。可是她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痛哭的份儿了。巴纳乌罗夫明白了。
“大概妈妈不好了吧?”他问。“你说啊,姑娘:妈妈不好吗?”他心慌意乱,吩咐人去雇马车。
他们回到家里,尼娜·费多罗芙娜正坐在床上,四周围着枕头,手里拿着蜡烛。她脸色发青,眼睛已经闭上。卧室里和房门口聚集着奶妈、厨娘、使女、一个姓普罗柯菲依的农民和一些不认识的普通人。奶妈正在小声吩咐什么话,人家却听不明白。房间深处,窗子跟前,站着丽达,脸色苍白,睡眼惺忪,在那儿严肃地瞧着她的母亲。
巴纳乌罗夫从尼娜·费多罗芙娜手里拿过那支蜡烛,嫌恶地皱起眉头,把它往五斗橱上一扔。
“这真可怕!”他说,他的肩膀颤了一下。“尼娜,你得躺下,”他亲切地说。“躺下吧,亲爱的。”
她看他一眼,没有认出他来。……他们扶着她平躺下去。
等到神甫和医师谢尔盖·包利绥奇来到,仆人们就十分虔诚地在胸前画十字,为她祷告。
“她真是不幸!”医师走进客厅,深思地说。“她还年轻,还没满四十岁呢。”
可以听见小姑娘们的号啕大哭声。巴纳乌罗夫脸色苍白,眼睛湿润,他走到医师跟前,用微弱疲惫的声音说:“我亲爱的,求您帮忙,给莫斯科打一个电报吧。我简直没有一点力气了。”
医师拿过墨水瓶来,给他女儿写了这样的一封电报:“巴纳乌罗娃今晚八时去世。希转告你丈夫:贵族街上有一所原已抵押的房子出售,须付九千。十二日拍卖。良机切勿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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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九
。
九
拉普捷夫住在离老皮缅街不远的小德米特罗夫卡街的一 条巷子里。除了临街那所大房子以外,他还租下院子里一所两层楼的侧屋,供他的朋友,律师的助手柯切沃依居住,拉普捷夫一家人都简单地把他叫做柯斯嘉,因为他们是眼看着他长大的。这所侧屋对面还有另一所侧屋,也是两层楼,其中住着一家法国人,包括夫妇俩和五个女儿。
天气冷到零下二十度。窗子上蒙着白霜。柯斯嘉早晨醒过来,带着忧虑的神色喝下十五滴不知什么药水,然后从书橱里取出两个哑铃,开始锻炼。他身量高,很瘦,留着两撇浓密的棕红色唇髭,然而他的外貌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那两条长得出奇的腿。
彼得,一个中年的农民,穿一件上衣和一条花布裤子,裤腿掖在长筒靴里,端来一个茶炊,动手烧茶。
“今天天气很好,康斯坦钉伊凡内奇,”他说。
“是啊,天气挺好,不过,瞧,老兄,可惜我和你生活得可并不怎么好啊。”
彼得出于礼貌叹一口气。
“两个小姑娘怎么样了?”柯切沃依问。
“神甫没有来,阿历克塞·费多雷奇亲自在给她们教课呢。”
柯斯嘉在窗子上找到一小块没有白霜的地方,拿起一个看戏用的望远镜,朝着法国人住房的窗子望去。
“看不见,”他说。
这时候阿历克塞·费多雷奇在楼下给萨霞和丽达讲宗教课。她们搬到莫斯科来已经有一个半月,跟她们的女家庭教师一起住在侧屋的楼下,本城学校里一个教师和一个神甫每星期来给她们教三次课。萨霞在读《新约》,丽达不久以前刚开始读《旧约》。上一次神甫指定丽达复习到亚伯拉罕那段故事为止。
“那么,亚当和夏娃有两个儿子,”拉普捷夫说。“好。可是他们叫什么名字?你想想看!”
丽达仍然脸色严肃,没有说话,眼睛瞧着桌子,光是努动嘴唇。年长的萨霞瞧着她的脸,很难过。
“你知道得很清楚,只是不要心慌,”拉普捷夫说。“嗯,那么亚当的儿子叫什么名字呢?”
“亚伯和卡维尔,”丽达小声说。
“该隐和亚伯,”拉普捷夫纠正道。
丽达的脸上流下一大颗眼泪,滴在书本上。萨霞也低下眼睛,涨红脸,快要哭出来了。由于怜悯,拉普捷夫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堵住他的喉咙。他从桌旁站起来,点上一支纸烟。这时候柯斯嘉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报纸。姑娘们站起来,眼睛没看他,行了屈膝礼。
“看在上帝份上,柯斯嘉,您给他们温课吧,”拉普捷夫对他说。“我担心我自己也要哭出来了,午饭以前我还得到仓库去呢。”
“好吧。”
阿历克塞·费多雷奇走了。柯斯嘉带着很严肃的脸色,皱起眉头,在桌边坐下,把《圣经》拉到自己面前来。
“怎么样?”他问。“你们学到哪儿了?”
“她学到大洪水了,”萨霞说。
“大洪水?好吧,咱们就来研究大洪水。讲一讲大洪水吧。”
柯斯嘉浏览了一下书上关于大洪水的简短描写,说:“我得对你们指出,象这儿所描写的那样的大洪水,实际上根本没有过。压根儿就没有挪亚这么一个人。在基督出世的几千年以前,地球上确实有过一场异乎寻常的大水,关于这一点,不但在希伯来人的《圣经》上提到,其他古代民族的书籍上也提到过,例如希腊人啦,迦勒底人啦,印度人啦。然而不管洪水有多么大,它也绝不能淹没整个地球。嗯,平原会成为一片汪洋,不过高山多半不会淹没。这本书你们自管去念,可是不要太相信它。”
丽达又流下了眼泪。她掉过头去,忽然放声痛哭,弄得柯斯嘉吃一惊,从坐位上站起来,十分窘迫。
“我想回家去,”她说。“我要去找爸爸和奶妈。”
萨霞也哭起来。柯斯嘉走上楼去,回到自己的房间,打电话给尤丽雅·谢尔盖耶芙娜说:“亲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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