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第6章


时间还多着呢,最后,弗雷狄•马林斯先生站起身捉住凯特姨妈,在一片哈哈的笑声中,扑通一下把她按在椅子上。 
给每个人都分好了,加布里埃尔笑着说: 
“嗯,要是哪位客人想再来点儿俗人们说的鹅肚皮里的填馅儿,就请说话。” 
大家齐声请他自己开始用晚餐,莉莉拿着三个她专为他留下的土豆走过来。 
“好极了,”加布里埃尔又喝了一口酒开开胃,亲切地说,“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在几分钟之内忘了我的存在吧。” 
他开始吃晚餐,不介入桌上的谈话,趁人们谈话时,莉莉在收拾桌上的菜盘。谈话的题目是当时正在皇家剧院演出的歌剧团。男高音巴特尔•达西先生,一个留着潇洒的小胡子的深肤色的年轻人,高度赞扬剧团的首席女低音,可是弗朗小姐认为她的表演风格很俗气。弗雷狄•马林斯说,在舞剧《欢乐》的第二部分里,有个黑人队长唱歌,他的嗓子是他听到过的最好的男高音之一。 
“您听过他唱吗?”他隔着桌子问巴特尔•达西先生。 
“没有,”巴特尔•达西先生漫不经心地回答。 
“因为,”弗雷狄•马林斯解释说,“我很想知道您对他的意见。我认为他的嗓子美极了。” 
“真正的好东西总是要特狄来发现的,”布朗先生放肆地对桌上的客人们说。 
“为什么他不能也有条好嗓子呢?”弗雷狄•马林斯尖锐地发问。“就因为他只是个黑人吗?” 
没人来答复这个问题,于是玛丽•简把大伙引回到正统歌剧上来。她的一个学生送她一张《迷娘》(《迷娘》:歌德原著,法国马思耐谱为歌剧的名作。)的免费入场券,当然啦,非常好,她说,但是它使她想起了可怜的乔治娜•伯恩斯。布朗先生还要扯起许多往事呢,他扯到了过去常到都柏林来的那些老意大利剧团——梯让斯,伊尔玛•德•莫尔兹卡,康帕尼尼,伟大的特列别里,久格里尼,拉维里,阿拉布罗,他说,那些日子才能在都柏林听到像样的歌声,他还谈到老皇家剧院的顶层楼座从前是怎样地每夜客满,一天晚上,一个意大利男高音怎样在听众的要求下一连唱了五遍“让我像士兵那样倒下”,每一遍都唱出了一个高音c,顶楼上的男孩子们有时怎样热情奔发,从某个有名的歌剧女演员的马车下解下马来,自己给她拉车,招摇过市,把她送回旅馆里。他问道:干吗他们现在不上演那些堂皇的歌剧了,比如《迪诺拉》,《鲁克列齐亚•波尔吉亚》(鲁克列齐亚•波尔吉亚传说是文艺复兴时教皇亚历山大六世之女,用她的故事写的剧本不止一个。蒂诺拉是德国音乐家迈尔贝尔作曲的意大利语歌剧)?因为他们找不到好嗓子唱这些歌剧,这就是原因。 
“噢,啊,”巴特尔•达西先生说,“依我看,现在还是有像当年一样的好歌唱家的。” 
“他们在哪儿呢?”布朗先生针锋相对地问。 
“伦敦、巴黎、米兰都有,”巴特尔•达西先生激动地说。“比如,我认为卡鲁索就也挺好,假不比您刚才提到的那些人更好的话。” 
“也许是这样,”布朗先生说,“但是我可以告诉您,我非常怀疑这一点。” 
“噢,我只要能听卡鲁索唱歌,什么都肯给,”玛丽•简说。 
“要我说呀,”正在那儿剔一根骨头肉的凯特姨妈发言了,“只有一个男高音。我的意思是,能使我满意的。可是我想你们中间大概没人听他唱过歌。” 
“他是谁呀,莫坎小姐?”巴特尔•达西先生彬彬有礼地问。 
“他叫,”凯特姨妈说,“帕金森。我是在他顶红的时候听他唱的,我认为他那时候的嗓子,是最棒的男高音嗓子了。” 
“奇怪,”巴特尔•达西先生说。“我从没听人说起过他。” 
“对,对,莫坎小姐说得对,”布朗先生说。“我记得听过老帕金森唱歌,不过他对我说来是太远太远的往事了。” 
“一个美丽、纯净、甜蜜而又圆润的英格兰男高音,”凯特姨妈热情地说。 
加布里埃尔吃完了,那只硕大的布丁移到了桌上,重又响起叉匙的碰击声。加布里埃尔的妻子舀出一匙匙布丁,把碟子沿桌往下传。半路上,由玛丽•简接着,在碟子里浇满木莓冻,或橘子冻,或牛奶冻和果酱。布丁是朱莉娅小姐做的,四面八方都在夸她做得好。她自己说,这布丁烤得还不够黄。 
“啊,莫坎小姐,”布朗先生说,“但愿您认为我是够黄的人,因为您知道,我是个黄人儿呀。(布朗说的是句俏皮话,因为布朗(brown)在英语里作“黄褐色”解)” 
除了加布里埃尔之外,所有的男客们都出于对朱莉娅姨妈的赞美才吃了点布丁。加布里埃尔因为从来不吃甜食,所以芹菜就留给他吃。弗雷狄•马林斯也取了一枝芹菜便就布丁吃。他听说,芹菜是补血的,他现在正在就医。在晚餐桌旁一直沉默着的马林斯太太说,她儿子过一个星期左右要去梅勒里山。就餐的人便谈起梅勒里山来了,那儿的空气是多么清新,那儿的修士是多么好客,他们是怎样从来不向客人收一文钱。 
“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说,”布朗先生不相信地问,“一个家伙可以上那儿去,当旅馆似的住下来,大吃大喝一场,然后一钱不付就走掉吗?” 
“噢,大多数人走时都要布施一点给修道院的,”玛丽•简说。 
“但愿我们的教会也有这么个规矩,”布朗先生坦率地说。 
他听说那些修士从来不讲话,早上两点多就起床,夜里睡在自己的棺材里,感到惊讶。他问他们这么做是为什么。 
“那是修士会规定的,”凯特姨妈坚决地说。 
“是啊,可是为什么呢?”布朗先生问。 
凯特姨妈又说一遍,这是规定,就是这样。布朗先生似乎仍旧不了解。弗雷狄•马林斯尽可能地向他解释说,修士是在尽力弥补外界所有罪人们犯下的罪行。解释并不很清楚,因为布朗先生裂开嘴笑着说: 
“我非常欣赏这种做法,但是,难道惬意的弹簧床对他们不是和棺材一样好睡吗?” 
“棺材嘛,”玛丽•简说,“是提醒他们要记住自己最终的结局。” 
因为话题越来越阴郁,大家沉默下来了,在沉默中,只听见马林斯太太模模糊糊地小声对她邻座的说: 
“他们都是好人呢,那些修士,都是非常虔诚的人。” 
葡萄干、杏子、无花果苹果、橘子、巧克力和糖果这会儿在满桌传递着,朱莉娅姨妈请客人们都来点葡萄酒,要不就雪利酒。开头,巴特尔•达西先生一样都不喝,但是他的一位邻座用胳膊肘碰碰他,对他小声讲了点什么,于是,他同意把酒杯斟满。渐渐地,等最后一只酒杯斟满,谈话也停了下来,大家静了一会儿,只等喝酒声和椅子移动声打破沉默。莫坎小姐们,一共三位,垂下眼睛望着台布。有人咳了一两声嗽,接着有几位先生轻轻敲了敲桌子作为保持安静的信号。完全静下来了,加布里埃尔朝后推推他的椅子,站起来。 
为了鼓励他,桌子立即敲得更响了,接着,大家都停下不敲了。加布里埃尔把他十个抖动的手指按在台布上,紧张地对大家笑了笑。他的眼光遇到一排仰起的面孔,于是他便抬头望着枝型吊灯。钢琴弹奏出一支华尔兹舞曲,他能听得见裙子扫在客厅门上的声音。也许这会儿正有人站在外面码头上的雪地里,凝视着窗里的灯光,倾听着华尔兹乐曲呢。外边的空气清新的。远处是公园,公园里的树上压着雪。威灵顿纪念碑戴着一顶微微发亮的雪帽,由那里向西是一片十五英亩的雪原在闪着白光。 
他开始了。 
“女士们,先生们 
“我有幸在今天晚上,和往年一样,来履行一项令人愉快的职责,但我恐怕我作为一个演说家的能力是微薄了,与这项职责实在太不相称。” 
“不啊,不啊!”布朗先生说。 
“可是无论怎样微薄吧,今晚我只好请各位谅解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恭请各位耐心听我讲一会儿,让我尽力用言词向各位表达一下我在这个场合的感受。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大家聚在这好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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