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字》第51章


哈,海丝特·白兰!〃
〃是什么东西啊,西宾斯好太太!〃小珠儿急切地问道。〃你看见过它吗?〃
〃别管它,宝贝!〃西宾斯太太说道,对珠儿深深一鞠躬。〃你总有一天自己会看到的。孩子,他们说你是空中王子的后代!你愿意不愿意找一个晴朗的夜晚跟我一块腾云驾雾上天去见你的父亲?那时你就会知道为什么牧师老是把手捂在心口上!〃
那个老太婆哈哈大笑,然后走开了。那笑声如此尖利,全市场的人都能听见她。
此时,礼拜堂里已经做完了讲道前的祈祷,听得见丁梅斯代尔牧师先生开始布道的声音了。一种不可抗拒的感情使海丝特向布道的地方挨近。由于那个神圣的大厅已经挤得水泄不通,无法再容纳新的听讲者,于是她就在刑台的旁边,找了一个位置。这个地方离大厅很近,足可听到全部布道,虽说不很清晰响亮,但牧师的声音自具特色,抑扬顿挫,细声慢语,如行云流水,句句入耳。
这样的发声器官本身是一种丰厚的天赐财富;对于一个听讲者来说,即使完全不懂牧师布道的语言,仍然可以为其声调的抑扬顿挫而听得心往神驰。那声音如同音乐一般,吐露出热情和悲怆,吐露出时而激昂时而温柔的感情,不管你是在何地受的教育,听起来心里都感到亲切熟悉,像是家乡话。虽然声音因穿过教堂的几重墙有点沉闷,但是海丝特听得那么全神贯注,那么心领神会,以至于那篇布道对她来说从头到尾字字句句都有意义,除了那些完全不能听清的字句外。也许,这些字句,如果更清楚地听到的话,也只是一种粗鄙的媒介,反倒损害了它的精神意义。如今她抓住那低低的音调,犹如风声渐渐下降,慢慢平息下来,然后,她又随那声音步步上升,就如声音变得愈来愈甜美,愈来愈有力量,直到那音量似乎用一种威严肃穆的气氛将她包围起来。然而,尽管那声音有时变得非常庄严,其中却永远含有一种哀诉的特质。他以忽高忽低的声音表达痛苦……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是饱受苦难者的低吟和呼号,触动着每个人胸中的情愫!这种深沉的凄楚语调时而成为你所能听到的全部声音,时而几乎什么也听不到,像在寂静中的轻声叹息。但是,即使当牧师的声音变得高亢激越,势不可遏地冲入云霄,他音色之浑厚宏亮都达极顶,充斥整个教堂,乃至要冲破坚实的墙壁,弥漫到户外的空气之中,如果此时有人细心静听,他依然可以发现在这种声音里保留着痛苦的呼号。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一颗人心的哀诉,这是一颗满载哀怨,也许满载罪恶的人心,在不知不觉地向人类伟大的胸怀倾诉其哀怨或罪恶的秘密,祈求人类的同情与宽恕;它无时无刻不在通过每一个字句祈求同情与宽恕,而且决非徒劳无获!牧师正是靠了这种深沉的、侃侃而谈的低调而获得了最恰当的魅力。
在这期间,海丝特像一座雕像,伫立在刑台脚下。如果说牧师的声音并没有把她留在那里,那必然还有一种不可抵御的力量吸引着她,使她留在这块使她的生活蒙受耻辱的地方。她内心有一种感觉……虽然难于确切地陈述为一种思想,但却一直沉重地压在她心头,那就是她觉得无论过去还是今后,她生活的整个轨道,都与这块地方密不可分,融为一体。
同时,小珠儿已经离开她母亲的身边,随心所欲地在市场各处玩耍。
她用她那变幻不定晶莹夺目的光芒使阴郁的人群欢快起来,就像是一只羽毛华丽的小鸟在昏暗的叶丛中跳来窜去,时隐时现,把那枝叶幽深的整棵树木照得通亮。她的行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呈波浪状,但常常突如其来,毫无规律。这说明她精力旺盛好动不息。今天由于受到她母亲心绪不宁的影响和拨撩,她更是乐不知疲,兴奋异常。只要珠儿看到一件东西,引起了她永远活跃的好奇心,她就会飞快地跑过去,只要她愿意,她就会把那个人或物当作自己的财产抓在手里;而对她自己的行动却不愿受到一丁点儿的控制。那些清教徒们在一旁观看,即使他们面露笑容,他们还是要称这孩子是妖魔的后裔,因为她那小小的身躯散射出难以言状的魅力,既美丽又古怪。她一面跑着,一面仰望着那个野蛮的印第安人的面孔;那个印第安人开始意识到还有一个比他更狂野的天性存在。然后,她以天生的大胆,同时又以一种她特有的谨慎,她飞奔进那伙水手中去。就像陆地上的印第安人一样,他们脸庞黝黑粗野,是海上的野蛮人。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珠儿既惊讶又赞美,仿佛一片浪花变成了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并被赋予了她海上发光的浮游生物的灵魂,黑夜里在船头下闪烁。
这伙水手中有一个人就是同海丝特·白兰谈过话的那位船长,他被珠儿的容貌吸引住了,企图伸手拦住她,亲吻她一下。他发现要碰到她简直像想抓住在空中飞翔的蜂鸟一样根本不可能,于是就从他的帽子上取下缠在上面的那条金链,扔给了那孩子。珠儿立刻十分巧妙娴熟地把金链绕在她的颈上和腰间,使人看上去觉得那金链本来就是她的一部分,很难想象她怎么可以没有它。
〃你妈妈就是那边戴红字的女人吗?〃船长说道,〃你替我捎个口信给她好吗?〃
〃要是那个口信叫我高兴的话,我就捎。〃珠儿回答道。
〃那么你就告诉她,〃船长接着说,〃我又跟那个黑脸、驼背的老医生说了,他保证带他的朋友,也就是你妈妈认识的那位先生,跟他一起上船。所以,你妈妈只要照料好你和她自己,不必操什么心了。你把这话告诉她好吗,你这个小妖精?〃
〃西宾斯太太说,我爸爸是空中王子!〃珠儿带着调皮的微笑大声说。〃要是你叫我那个难听的名字的话,我就要向他告你,他就会用暴风雨追你的船!〃
孩子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路线穿过市场,回到她母亲身边,把船长的话转告给她。海丝特仿佛看到了无法回避的命运之神的那张狰狞黑魃的脸,她刚强镇静、坚韧不拔的精神顿时崩溃了。就在牧师和她苦苦挣扎,眼看有一条道路展示在他们面前,领他们走出苦难的迷宫的时候,这张露着无情冷笑的面孔却出现在他们通道的中间。
船长捎来的这个消息使海丝特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之中,弄得她心烦意乱,可这时她还要面对另一个考验。市场上有许多从附近乡下来的人,他们时常听人谈起红字,而且无数虚构和夸张的谣传使红字对他们来说变得十分骇人可怕,但他们谁也没有亲眼目睹过。这些人玩够了其他的开心取悦的事之后,现在便粗鲁无礼地团团围住海丝特·白兰。然而,尽管这些人没羞没臊,肆无忌惮,但是他们在离海丝特方圆几码远的地方围成一圈,没有再往前靠近。因此,他们就在那里站住了,被这个神秘标记所激发的反感离心力牢牢地钉住在那里。那一伙水手也注意到了观看的人群挤压在一起,同时也得知红字的涵义,便也照样把他们被太阳晒得透黑、满脸横肉的面孔伸进了圈子。甚至那些印第安人受到了白人那种冷冰冰的好奇心的影响,从人群中钻过来,眯起他们蛇一般的黑眼睛,盯着海丝特的胸口。他们也许以为,这个佩戴着艳丽的刺绣徽记的人一定是她自己那一伙人中地位显赫的人物。最后,本城镇的居民们(他们对这个陈旧题材的兴趣本来已淡然,现在看到旁人的兴味,受到感染死灰复燃了起来),也慢悠悠地挪到这个角落上来了,用他们惯常的冷冷的目光,注视着海丝特·白兰的熟悉的耻辱标记,这或许比其他人带给她的折磨更甚。海丝特看到了七年前在狱门前等着她出来的那伙妇女,发现她们的脸色跟当初一模一样。在这伙人中只少了一个,她们中最年轻、最富同情心的那个女子。她的葬服还是海丝特给缝制的。就在她即将把那灼人的红字丢弃一边的最后时刻,它竟然奇怪地变成更引人注目与兴奋的中心,因而使她感到现在胸口的灼烫,比之她第一天戴上红字时更痛苦,更剧烈。
海丝特站在那耻辱的魔圈中,即站在那块对她作出狡诈残忍的判决的地方,她仿佛被永久地钉在了那里不能动弹,而在此时,那位受人钦羡的牧师正从那神圣的祭坛上俯视着他的听众,他们的灵魂深深地为他所控制。这位教会中神圣的牧师啊!这位立在市场上佩戴红字的女人啊!
要有怎么样大不敬的想象力,才敢猜想:在他们两个人的身上有着同样灼热烫人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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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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