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走到她面前,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蛋儿。
“再见,”他说。
她没有瞧他,却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她的脸颤抖起来,不知怎的,大家都可怜她了。阿尼西木也一窜跳上了马车,挺起身子,两手叉腰,因为他认为自己是个美男子。
他们坐着车子上坡,出了峡谷,阿尼西木不断回过头去瞧村子。那是一个温暖晴朗的日子。牲口还是第一回给人赶到外面来,村姑和村妇们穿着过节的衣服在牲口旁边走着。一头褐色的公牛在哞哞地叫,由于得到自由而高兴,用前蹄刨着地。四面八方,上上下下,都有百灵鸟在歌唱。阿尼西木回过头去看一眼那座端正的白色教堂(它最近才粉刷过),想起五 天前怎样在那里面祈祷,又看一眼绿色房顶的学校,看一眼从前他常在里面游泳和钓鱼的小河,就有一股欢乐的浪头在他的胸中激荡,他恨不得地下忽然升起一堵墙来,不容他再往前走,让他永远伴着过往的岁月才好。
到了火车站,他们走进小吃部,各人喝了一杯烈性白葡萄酒。老头子伸手到口袋里摸钱包,打算付钱。
“我请客!”阿尼西木说。
老头子感动地拍拍他的肩膀,对小吃部的服务员眨一眨眼,好象说:“瞧,我有一个多么好的儿子。”
“你应当留在家里做生意才对,阿尼西木,”他说,“对我来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宝贝!我会把你从头到脚镀上金呢,好儿子。”
“这是办不到的,爸爸。”
白葡萄酒有点酸,而且有火漆的气味,可是他们又各喝了一杯。
老崔布金从火车站回到家里,一下子竟认不出他的小儿媳妇了。丈夫刚刚坐着车子出了院子,丽巴就变了样儿,忽然高兴起来。她换上一条早先穿过的旧裙子,光着脚,把袖子卷到肩膀上,擦洗前堂的楼梯,用银铃样的尖嗓音唱歌。她端着一大盆脏水走出去,抬头看太阳,露出孩子气的笑容,那样儿好象她也是一只百灵鸟似的。
一个老工人正好走过门口,摇摇头,嗽了嗽喉咙。
“是啊,格利果里·彼得罗维奇,上帝给你送来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他说,“她不能算是娘们儿,简直是一宗宝贝!”
。。
《在峡谷里》五
生
五
七月八日,星期五那天,外号叫做“拐杖”的叶里扎洛夫和丽巴,从喀山村回来,这天是当地教堂纪念喀山圣母的节日,他们刚才是去那儿做礼拜的。丽巴的母亲普拉斯科维雅在他们身后很远的地方走着,她老是落在后面,因为她有病,气喘。
天色已经将近黄昏了。
“啊,啊,啊!……”“拐杖”一面听丽巴讲话,一面惊奇地说。“啊,啊!……真的吗?”
“我啊,挺爱吃果酱,伊里亚·玛卡雷奇,”丽巴说。“我坐在我那小屋里,老是喝茶呀,吃果酱呀。要不然我就跟瓦尔瓦拉·尼古拉耶芙娜一块儿喝茶,她常常讲点打动人心的事儿。
他们有许多果酱,四罐子呐。‘吃吧,丽巴,’她说,‘由着性儿吃吧。’“”啊,啊,啊!……四罐子呐!“
“他们过得可阔气啦。喝茶的时候还吃小白面包,还有牛肉,要吃多少就有多少。他们过得可阔气啦,不过我在他们那儿总觉着害怕,伊里亚·玛卡雷奇。唉唉,我好怕哟!”
“你怕什么呢,孩子?”“拐杖”问,他回过头去看普拉斯科维雅落得有多远。
“结婚以后,我先是怕阿尼西木·格利果里奇。阿尼西木·格利果里奇并没怎么样,也没欺负我,只是他一走近我,就有一股寒气跑遍我的全身,钻进我所有的骨头里。我通宵睡不着,老是发抖,祷告上帝。现在呢,我怕阿克辛尼雅,伊里亚·玛卡雷奇。她也没怎么样,老是笑嘻嘻的,不过有时候她瞧一 眼窗外,眼神却那么凶,射出绿光,就跟关在畜栏里的羊眼睛一样。赫雷明家年轻一辈人撺掇她:”你家的老头子,‘他们说,’在布乔基诺有一块地,大约有四十俄亩,‘他们说,’那儿有沙土,有水,所以你,阿克秀霞①,‘他们说,’在那儿盖一个砖厂吧,我们来合股经营就是。‘现在的砖价是二十卢布一千块。那是赚钱的生意。昨天吃午饭的时候阿克辛尼雅就对老头子说:“我打算在布乔基诺盖个砖厂,我自己做点生意。’她一边说,一边笑。格利果里·彼得罗维奇的脸可就沉下来了,看得出来,这想法不中他的意。‘只要我活着,’他说,‘那就不能分家,我们得守在一块儿。’她瞧了他一眼,暗自咬牙。……油煎饼端上来了,可是她不吃!”
“啊,啊,啊!……”“拐杖”惊奇地说,“她不吃呀!”
“还有,您倒说说看,她有什么时候睡觉啊?”丽巴接着说。
“她刚刚睡了半个钟头,就跳起来,这儿走走,那儿走走,看庄稼汉们放火烧什么东西,偷什么东西没有。……她真可怕,伊里亚·玛卡雷奇!赫雷明年轻一辈人喝过喜酒以后,没有回去睡觉,却一块儿坐车到城里去打官司了。大家都说这大概是阿克辛尼雅闹出来的。有两个兄弟答应给她盖一个造砖厂,可是第三个生气了;他们的工厂就此停工一个月,我的叔叔普罗霍尔没活儿可做,挨门挨户地要饭。‘叔叔,趁这工夫,您应该去种地,或者砍柴,’我对他说,‘何必丢脸呢?’‘庄稼活我已经丢生了,’他说,‘我什么也不会干了,丽宾卡②。’……”他们在一片新生的山杨小树林旁边站住,歇歇气,等普拉斯科维雅。叶里扎洛夫早就在做小规模的包工活儿,可是买不起马,总是徒步走遍全县,什么也不带,只带一个小口袋,里头装着面包和洋葱,他大踏步地走路,两只胳膊来回摆动着。同他一块儿走路是很难跟得上的。
树林进口处立着一个界桩。叶里扎洛夫碰一碰它,看它结实不结实。普拉斯科维雅喘吁吁地走到他们面前来了。她那布满皱纹、老是神色惊恐的脸,这时候却快活得放光,今天她跟别人一样到过教堂,后来赶了一趟集,在那儿还喝了梨汁克瓦斯呢!这在她是少有的,现在她甚至觉得今天是她生平第一 回过得满意的一天。他们休息了一阵,三个人并排走着。太阳已经在落下去,斜阳射进树林,树干发亮。前面隐约传来了人声。乌克列耶沃村的姑娘们早就走在他们前头了,可是她们一 直留在树林里没走,多半在采菌子吧。
“喂,姑娘们!”叶里扎洛夫叫道,“喂,美人儿!”
回答是一片笑声。
“‘拐杖’来了!‘拐杖’!老辣根!”
回答也是笑声。然后树林落在后面了。可以看见工厂的烟囱顶,钟楼上的十字架发亮:这就是“教堂执事在丧宴上吃掉所有的鱼子”的那个村子。现在他们差不多要到家了,他们只要下坡,走进那大峡谷就成了。丽巴和普拉斯科维雅本来光着脚走路,这时候就在草地上坐下来穿鞋;包工头叶里扎洛夫也和她们一起坐下来。要是从上面往下瞧一眼,乌克列耶沃村和它的柳树、白教堂、小河就显得美丽、平静,只有工厂的房顶碍事,主人为了少花钱而把房顶涂成一种暗淡无光的古怪颜色。他们可以看见对面山坡上有黑麦,东一垛,西一捆,到处乱放着,仿佛是让暴风吹散的;而那些新割下来的麦子则一排排地躺在那儿。燕麦熟了,这时候给太阳照得跟珍珠母一样发出反光。这时候正是农忙季节 。今天是节日,明天是星期六 ,他们割黑麦,运走干草,随后是星期日,又是假日。每天远处有隆隆的雷声。天气闷热,看起来象要下雨。因此,现在每个人瞧着这片田野都会想:求上帝保佑我们及时收割完庄稼才好。大家觉得高兴,畅快,同时却又着急。
“如今割麦子的工人真能挣钱,”普拉斯科维雅说,“一天挣一卢布四十戈比呢!”
人们纷纷从喀山村的市集回来:村妇啦,戴新帽子的工人啦,乞丐啦,小孩子啦。……时而有一辆大车驶过去,扬起灰尘,车后跟着一匹没卖掉的马,那匹马仿佛因为没被卖掉而暗自高兴;时而有一头母牛由人牵着犄角走,它却拼命耍着牛脾气;时而又过去一辆大车,车上坐着些醉醺醺的农民,把腿搭拉下来。一个老太婆领着一个头戴大帽子、脚穿大靴子的男孩走过去;天气炎热,又加那双沉甸甸的、不容膝头弯曲的靴子,那男孩疲惫不堪,不过他还是用足气力不断地吹一个玩具喇叭。他们已经走下斜坡,转弯上了大街,可是喇叭声仍旧听得到。
“我们的厂主好象完全变了,……”叶里扎洛夫说。“这可真糟!柯斯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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