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93年作品》第3章


她听见亚吉奇在打电话。
“费心,请您接瓦西里耶夫营房!”他说。过一忽儿他又说:“瓦西里耶夫营房吗?劳驾,请萨里莫维奇医师接电话,……”又过了一忽儿:“是哪一位啊?是你吗,沃洛嘉?很高兴。亲爱的,请你父亲马上到我们家里来一趟,因为我的妻子昨天回来以后,觉得很不舒服。你是说他不在家?哦。……谢谢。太好啦,……非常感谢。…… merci⑧。”
亚吉奇第三次走进寝室来,弯下腰凑近他妻子,在她胸前画个十字,伸出手去让她吻(凡是爱他的女人都吻他的手,他已经养成习惯了),说他吃午饭的时候回来。他说完就走了。
十一点多钟,使女通报说,符拉季米尔·米海雷奇来了。
索菲雅·利沃芙娜又疲乏又头痛,身子摇摇晃晃,很快地穿上她那件用毛皮镶边、又新又漂亮的淡紫色家常便服,赶紧把头发好歹梳理一下。她觉得她的灵魂里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温柔感情,高兴得周身发抖,生怕他会走掉。她只巴望看他一眼。
小沃洛嘉这次来访,装束整齐,穿着燕尾服,打着白领结。索菲雅·利沃芙娜走进客厅里,他吻她的手,为她身体不爽而真诚地表示难过。后来他们坐下来,他就称赞她那件便服。
“昨天跟奥丽雅见过面以后,我心里很乱,”她说。“起初我感到害怕,而现在却羡慕她了。她好比牢不可破的山岩,谁都休想搬得动它。可是,沃洛嘉,难道她就没有别的出路了?
难道活生生地埋葬自己才算是解决了人生问题?要知道,那是死而不是生啊。“
一提起奥丽雅,小沃洛嘉的脸上就现出感动的神情。
“您,沃洛嘉,是个聪明人,”索菲雅·利沃芙娜说,“请您指点我,好让我也能象她那样行事。当然,我不是个信徒,不会进修道院,不过我还是可以做些性质相似的事。我生活得不轻松啊,”她沉默一阵以后,接着说。“您指点我吧。……告诉我一种可以使我信服的办法。您哪怕只说一句话也好。”
“一句话?好吧:砰地一声响!”
“沃洛嘉,为什么您看不起我?”她痛心地问道。“您跟我讲起话来,原谅我这样说,总是用一种纨袴子弟的特别口气,不象是对朋友,对正派的女人讲话。您很有成就,您喜欢科学,可是为什么您从来也不对我谈科学呢?为什么?我不配吗?”
小沃洛嘉烦恼地皱起眉头,说:
“为什么您忽然需要起科学来了?也许您还需要宪法吧?
或者需要鲟鱼肉烧辣根?“
“哦,好吧,我是个一无可取、渺小庸俗、品行不端、浅薄愚蠢的女人。……我干过许许多多错事,我心理变态,道德败坏,我活该受到轻视。可是话得说回来,您,沃洛嘉,年纪比我大十岁,我的丈夫比我大三十岁。我是在你们眼前长大的,要是你们乐意,你们就可以随意把我培养成任什么样的人,哪怕培养成天使也未尝办不到。可是你们……”她的嗓音颤抖了,“这么可怕地对待我。亚吉奇年纪老了却跟我结婚,您呢,……”“哎,得了,得了,”沃洛嘉说,坐近一点,吻她的双手。
“让叔本华⑨
去谈哲学,去证明他要证明的事吧,我们呢,还是来吻这两只小手的好。“
“您看不起我,但愿您能知道我为这种态度多么难过才好!”她迟疑地说,事先就知道他不会相信她的话。“但愿您知道我多么希望变个样子,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我一想到这里就十分兴奋,”她说,果然兴奋得流下泪来。“我想做一 个诚实纯洁的好人,不做假,有生活目标。”
“行了,行了,行了,劳驾,别装腔作势了!我不喜欢这样!”沃洛嘉说,脸上现出不痛快的神情。“说真的,这简直象是演戏了。我们还是做普通人的好。”
她怕他生气走掉,就赶紧辩白,而且做出勉强的笑容来向他讨好,又讲起奥丽雅,讲到她一心想解决她的人生问题,开始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砰地……一声……响……”他低声唱起来。“砰地……一声……响……”猛然间,他搂住她的腰。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把两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时间痴迷地,仿佛在雾里似的,瞧着他那张聪明而讥诮的脸、额头、眼睛、漂亮的胡子。……“你自己早就知道我爱你,”她对他承认道,痛苦地脸红了,甚至感到她的嘴唇由于羞耻而抽搐起来。“我爱你。可是你为什么折磨我呢?”
她闭上眼睛,热烈地吻他的嘴唇,吻了大约有一分钟之久。虽然她知道这不正派,连他都会指责她,而且可能有使女走进来,不过她无论如何也没法结束这一吻。……“啊,你在怎样折磨我呀!”她又说一遍。
过了半个钟头,他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以后,在饭厅里坐下来吃东西。她跪在他面前,贪婪地瞧着他的脸。他就对她说,她活象一条小狗,等着人家丢给它一小块火腿吃。后来他叫她坐在他的膝头上,拿她当小娃娃似的摇来摇去,嘴里唱着:“砰地……一声……响!”
临到他准备告辞,她就用热烈的口气问他:“什么时候?今天吗?在什么地方?”
她伸出两只手凑到他的嘴边,好象要用手去抓住他的答话似的。
“今天恐怕不方便了,”他沉吟一下说。“明天也许行。”
他们就分手了。午饭前,索菲雅·利沃芙娜坐上雪橇到修道院里去找奥丽雅,可是到了那边,人家告诉她说奥丽雅外出为死人念赞美诗去了。她从修道院里出来,又坐上雪橇去找她父亲,也没在他家里碰到他,然后她就换一辆雪橇,毫无目的地串大街,走小巷,照这样坐车一直游逛到傍晚。不知什么缘故,她老是想起她那脸上带着泪痕、坐立不安的姑母。
到晚上,他们又坐上三套马的雪橇,到城郊饭店里去听茨冈人唱歌。当他们再次路过修道院的时候,索菲雅·利沃芙娜想起奥丽雅,不由得心惊肉跳,因为她思忖,对她这个圈子里的姑娘和女人来说,除了坐着三套马的车子不停地逛荡,说谎,或者索性进修道院去扑灭生机以外,就没有别的出路了。……第二天索菲雅·利沃芙娜去赴幽会,然后又孤身一人坐在街头的雪橇上跑遍全城,心里想着她的姑母。
过了一个星期,小沃洛嘉把她丢开了。这以后生活又照原样进行,仍旧那么没趣味,无聊,有时候甚至痛苦。上校和小沃洛嘉打很久的台球和“辟开”,莉达懒洋洋地、乏味地讲那些掌故,索菲雅·利沃芙娜老是坐着街头的雪橇游逛,或者要求她丈夫带她坐着三套马的雪橇去兜风。
她几乎每天都到修道院去,惹得奥丽雅厌烦了。她对奥丽雅诉说自己难以忍受的痛苦,哭哭啼啼,同时又感到她一 走进修道院,就随身带进一种不洁、可怜、陈腐的东西。奥丽雅呢,老是用背书的腔调不动感情地对她说:这些都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上帝会宽恕她的。
「注释」
①沃洛嘉是符拉季米尔的小名。
②法语:因为赌气。
③法语:对不起,我不是一个人在屋里。
④杰尔查文(1743—1816),俄罗斯诗人。一八一五年一月八日,年轻的普希金在皇村学校参加考试时,当众朗诵他的诗篇,受到杰尔查文的赞赏。
⑤一种纸牌戏。
⑥索尼雅和下文的索涅琪卡均为索菲雅的爱称。
⑦俄国重量单位,1普特等于16。38公斤。
⑧法语:谢谢。
⑨叔本华(1788—1860),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唯意志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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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的故事》一

《匿名的故事》

由于目前不宜细说的种种原因,我必须到彼得堡一个姓奥尔洛夫的文官家去当一名听差。他年纪在三十五岁左右,名叫盖奥尔季·伊凡内奇。
我到这个奥尔洛夫家去当差,其实是由于他父亲的缘故。
他父亲是个声名显赫的政府要员,我认为他是我的事业的大敌。我指望在他儿子那儿住下后,可以从我听到的谈话里,从我在书桌上找到的文件和札记里,详细了解他父亲的计划和意图。
照例,上午十一点钟光景,我下房里的电铃响起来,这是要我知道:老爷醒来了。等到我拿着刷干净的衣服和擦亮的皮靴走进寝室,盖奥尔季·伊凡内奇总是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看上去倒没有睡眼惺忪的样子,却象是睡了一觉反而疲乏了似的,呆呆地瞧着一个地方出神,一点也没有因为睡醒而显得愉快。我就帮他穿衣服,他不乐意地听凭我摆布,一句话也不说,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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