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因为我没跟她合伙偷东西,要么因为我没有表示过一点点愿意做她的情人的意思,这大概伤了她的心;也可能因为她觉得我跟她不是一流人,总之,她从头一天起就恨上我了。我做事笨手笨脚,外貌不象听差,又生着病,这都使她觉得可怜又可笑,惹得她满心嫌恶。那时候,我咳嗽得厉害,往往一连几夜吵得她睡不好,因为她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只隔着一块板壁。每天早晨她都对我说:“你又没让我睡好。你该到医院里去躺着,不该到主人这儿来干活。”
她从心底里相信,我算不得是个人,而是一件比她价值不知低多少倍的东西;因此,如同罗马贵妇在奴隶面前洗澡不觉得害臊一样,她有时候居然只穿着衬衣在我面前走来走去。
有一回吃午饭的时候(有一家饭铺每天给我们送来菜汤和烤肉),正巧我心绪很好,幻想很多,就问道:“波丽雅,您相信上帝吗?”
“那还用说!”
“那么,”我接着说,“您相信,将来到了世界末日,人会受到最后审判,我们要为我们做过的每件坏事得到报应吗?”
她一句话也收回答,光是做出轻蔑的脸相。这一回我瞧着她那对满足而冷酷的眼睛,我才明白,对这个恶劣透顶、坏到骨子里的人来说,既谈不到上帝,也谈不到良心,更谈不到法律,假如我要杀人,放火,或者盗窃,那么我就是花钱也找不到比她更好的同谋犯了。
我在奥尔洛夫家住下的头一个星期,由于新换环境,而且不习惯别人用“你”称呼我,也不习惯经常撒谎(明明主人在家,却要说他“不在家”),我感到很不自在。我穿上听差的燕尾服觉得象是披上了铠甲。不过后来我习惯了。我象真正的听差一样伺候主人,打扫房间,跑路或者坐车去执行主人的种种吩咐。每逢奥尔洛夫不愿意到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家去赴约会,或者他忘了答应过要到她家去,我就得坐车到兹纳敏街,把一封信面交她本人,撒一个谎。结果,事情根本不符合我当初来做听差时所抱的期望,我那新生活的每一天,无论是对我来说或者是对我的事业来说,都虚度了,因为奥尔洛夫从来也不讲起他的父亲,他的客人们也没有提到,关于那位显赫的政府大员的活动我所能知道的仍旧跟从前一样,只是从报纸上和朋友们的来信上得到一点点消息而已。我在书房里找到和读到的几百张字条和文件,跟我所追求的目的连一丁点儿关系也没有。奥尔洛夫对他父亲的耸人听闻的活动完全漠不关心,仿佛根本没有听说过,或者仿佛他父亲早已死了似的。
「注释」
①一种放在洗脸水里的化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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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的故事》三
三
每到星期四 ,我们这儿总有客人。
我上饭馆去定好一大块烤牛肉,打电话要叶里塞耶夫商店给我们送来鱼子、干酪、牡蛎等。我还买下几副纸牌。波丽雅从早晨起就准备茶具和餐具供晚饭用。说老实话,这种小小的活动多少使我们的闲散生活有点变化,星期四在我们这儿成了最有趣的日子。
常来的客人只有三位。最体面的而且也许最有趣的客人姓彼卡尔斯基,他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年纪在四十五岁左右,生着长长的鹰钩鼻,留着黑色的大胡子,头顶光秃。他有一双挺大的凸眼,脸上露出严肃而沉思的神情,象是一个希腊哲学家。他在铁路管理局和一家银行里工作,还在一个重要的政府机关里担任法律顾问,并且跟许多私人有业务关系,例如担任法律监护人、债权人会议主席等。他的官品小得很,他谦卑地自称为律师,然而他的势力很大。您只要有他的一张名片或者一封短信,就足以使得著名的医师、铁路局长或者重要的大官不用您按次序等候,优先接见您。据说由他从中说项,甚至可以谋到四品文官的职位,任什么样的纠纷得以了结。人们认为他是个智力很强的人,不过那是一 种特别的、古怪的智力。他能够在转瞬间用心算得出二百一 十三乘以三百七十三的积,或者不用铅笔和换算表就把英镑折合成马克。他精通铁路业务和财务管理,凡是有关行政当局的事情在他都不成其为秘密。众口流传,他在民事诉讼方面是最神通广大的律师,要跟他较量可不容易。然而,许多就连笨人都懂得的事,他的非凡的智力却没法理解。例如,他根本不能理解人们为什么会烦闷,哭泣,自杀,甚至杀人,为什么会为跟他们个人毫不相干的东西和事情激动,为什么读果戈理或者谢德林的作品会发笑。……凡是抽象的、属于思想和感情范围的事,在他都是不可理解的,乏味的,就跟没有辨音力的人不懂音乐一样。他对人只从办事的角度来考察,把人分做有本领和没本领的两种。别的分法在他都不存在。诚实和正派无非是有本领的标记。吃喝、打牌、放荡未尝不可,只要不妨碍正事就行。信仰上帝固然不聪明,然而宗教却必须保护,因为对老百姓来说,约束人的原则是不能缺少的,要不然他们就不肯工作。惩罚之所以需要,仅仅是要让人有所畏惧。搬到别墅里去住大可不必,因为待在城里就挺好。诸如此类。他的妻子已经死去,他没有子女,然而他按照阔绰的家庭排场过日子,每年付出房租三千卢布。
第二个客人库库希金是个年青的四品文官,个子不高,他那矮胖的身材和瘦小的脸不成比例,因此他那模样显得非常不顺眼。他的嘴唇老是缩成心形,他那剪齐的唇髭看上去象是用油漆贴上去的。这个人神态活象壁虎。他不是走进来,却象是爬进来的。他脚步细碎,摇摇晃晃,嘻嘻地笑,而且一 笑就露出牙齿来。他是某人手下办理特殊事务的文官,其实什么事也不做,薪俸却很高,特别是在夏天,人家总要为他创造各种各样出差的机会。他是个利欲熏心的人,他的这种欲望不但浸透他的骨髓,而且更进一步,渗进了他的每一滴血;不过同时,他这个利欲熏心的人渺小得很,不相信自己的力量,把自己的事业完全建立在大人物的恩赐上。他为了获得一枚外国的什么十字勋章 ,或者为了要报纸登载他跟其他地位很高的人物一块儿出席某人的安魂祭或者参加祈祷式,他不惜做出种种低声下气的举动,一味苦求,谄媚,许愿。他由于懦怯而巴结奥尔洛夫和彼卡尔斯基,因为他把他们看成有势力的人。他也讨好波丽雅和我,因为我们在有势力的人家当差。每一次我替他脱掉皮大衣,他总是笑嘻嘻的,问我说:“斯捷潘,你结婚了没有?”随后又说几句猥亵的、俗不可耐的话,算是表示对我特别关心。库库希金迎合奥尔洛夫的弱点,迎合他那堕落和餍足的生活。为了讨奥尔洛夫的欢心,他还假意说些恶毒的讽刺话和不敬上帝的话,跟奥尔洛夫一块儿批评某些人;可是如果换一个场合,他就会在那些人面前低三下四 ,服服帖帖了。吃晚饭的时候,大家谈起女人和爱情,他就装成风流才子和精通此道的色鬼。总之,必须指出,彼得堡的浪子们喜欢谈他们那些与众不同的口味。一 个年青的四品文官十分满足于他家里的厨娘或者涅瓦大街上不幸的街头女人的爱抚,可是听他讲起来,你却会觉得他好象沾染过东方和西方的一切恶习,他本人是十来个不道德的秘密协会的名誉会员,已经受到警察的注意。库库希金昧着良心给自己编出一套谎话,在座的人倒也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只是把他那些假话当做耳旁风罢了。
第三个客人格鲁津是一个可敬的有学问的将军之子,跟奥尔洛夫同岁,生着淡黄色的长发,眼睛近视,戴着金边眼镜。我至今还记得他那些又白又长的手指头,跟钢琴家的手指头一样。他周身也有技艺高超的音乐家的那种气派。这样的人在乐队里往往担任第一提琴手。他咳嗽,患偏头痛,总之显得有病,孱弱。大概他在家里总是由别人给他脱衣服和穿衣服,象小孩子一样。他原在法律专科学校毕业,起初在司法部任职,后来调到枢密院,接着辞了职,经人说项,他又在国有产业部找到工作,不久又辞职了。在我做听差的那段时期,他在奥尔洛夫的部门里担任科长,可是他说不久又要调到司法部去了。他对他的官职,对他从这个机关到那个机关的调动,抱着一种少有的、满不在乎的态度,每逢有人在他面前严肃地谈到官员、勋章 、薪俸,他就温和地微笑,背一句普鲁特科夫①的箴言:“只有在国家机关里任职,你才会知道真情!”他有个身材矮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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