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了。……”她脸红了,为了阻止我说话而急忙说:“您热爱生活,可是我痛恨生活。可见我们的道路不同。”
她给自己斟好一杯茶,可是没有碰它,却走进卧室,躺了下来。
“我看我们还是不谈这些的好,”她从卧室里对我说。“对我来说,什么都完了,我什么也不需要。……何必再谈呢!”
“不,不是什么都完了!”
“唉,算了吧!……我明白!我厌烦了。……够了。”
我站了一忽儿,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然后走出房间,到了过道上。夜深的时候我走到她的房门口去听,清楚地听见她在哭泣。
第二天早晨,一个仆役给我送衣服来的当儿含笑通知我说,十三号房间里的太太临盆了。我匆忙穿上衣服,吓得心慌意乱,赶紧到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那儿去了。她的房间里有一个医师,一个助产士,一个从哈尔科夫来的、上了年纪的俄国女人,名叫达丽雅·米海洛芙娜。这儿有乙醚的气味。我刚跨进门槛,就听见从她躺着的房间里发出来的轻微而凄凉的呻吟声。这声音仿佛是一阵风从俄国刮到我这儿来的,我想起了奥尔洛夫、他的讥诮神情、波丽雅、涅瓦河、大片的飞雪,然后是没有车帘的马车、那天早晨我在寒冷的天空中看到的预兆和绝望的喊叫声:“尼娜!尼娜!”
“您进来看看她吧,”那位太太说。
我走到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的床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孩子的父亲。她躺在那儿闭着眼睛,脸容消瘦苍白,戴一 顶镶花边的白色睡帽。我记得她脸上有两种表情,一种是冷漠,衰弱,另一种是稚气,孤苦无依,这后一种表情是那顶白色睡帽赋予她的。她没听见我走进来,或者也许听见了,却不理我。我站在那儿瞧着她,等着。
可是后来她痛得脸容大变,睁开眼睛,瞧着天花板,仿佛在思忖她出了什么事似的。……她脸上现出嫌恶的神情。
“真讨厌,”她小声说。
“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我轻轻叫她的名字。
她冷漠而衰弱地看我一眼,就闭上眼睛。我站了一忽儿,就走出去了。
夜里达丽雅·米海洛芙娜通知我说,一个女孩出世了,可是产妇情况危险。随后过道里不断有人跑过,声音嘈杂。达丽雅·米海洛芙娜又来找我,现出绝望的脸色,绞着手,说:“哎,这真可怕!大夫怀疑她服了毒!唉,俄国人在这儿的行动多么糟糕!”
第二天中午,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去世了。
「注释」
①俄国诗人莫尔恰诺夫(1809—1881)所作的一首诗的第一行,这首诗经人编成歌曲,在当时极为流行。这句诗在此用来讥诮,含有“好汉不提当年勇”的意思。
②法语:太太出去了。
③欧洲一个著名的赌城,在欧洲摩纳哥。
。。
《匿名的故事》十八
。
十八
两年过去了。情况改变,我又来到彼得堡,可以在这儿住下,已经不再东躲西藏了。我不再担心自己会感伤,或者显得感伤,我全身心都沉浸在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的女儿索尼雅在我心里激起的那种父爱之中,或者确切些说,沉浸在偶像崇拜的感情里了。我亲自喂她吃东西,给她洗澡,安排她睡下,我的眼睛整夜不离开她。每逢我觉得她好象快要从奶妈手中掉下地的时候,我总是尖声叫起来。随着光阴的流逝,我对平凡的日常生活的渴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恼人;可是那些海阔天空的梦想都在索尼雅身旁停住,仿佛我在她身上终于找到了我恰好需要的东西似的。我发疯般地爱这个小姑娘。我在她身上看到我的生命的延续。我不是出于想象,而是切身感觉到,并且几乎相信:我日后丢掉我这个瘦长、皮包骨、生着一把大胡子的躯壳的时候,我就会在这对淡蓝色的小眼睛里,在这些光滑的淡黄色头发里,在这两只那么亲热地摸着我的脸、搂住我的脖子的、胖胖的粉红色小手里继续生存下去。
索尼雅的命运使我担心。她的父亲是奥尔洛夫,在出生证上她的姓却是克拉斯诺甫斯卡雅,唯一知道她的存在而且对此感兴趣的人就是我;不过我自知生命已快结束,必须认真地为她打算一下才好。
我到彼得堡的第二天就去找奥尔洛夫。给我开门的是一 个胖老头,留着红褐色的络腮胡子,没有唇髭,看来是个日耳曼人。波丽雅正在打扫客厅,没有认出我来,可是奥尔洛夫倒一眼就认出我来了。
“啊,造反的先生!”他说,笑起来,好奇地打量我。“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他一点也没变样,仍旧是那张保养得很好、令人不快的脸,仍旧是那么一副讥诮的神情。桌子上也象以前那样放着一本新书,书里夹着一把象牙柄的小刀。显然,我来以前他在看书。他请我坐下,递给我一支雪茄烟,带着只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才会有的殷勤神情遮掩我的脸和我的瘦身材在他心里引起的不愉快感觉,随随便便地说到我一点也没变,尽管我留着一把大胡子,也还是很容易认出来,我们谈起天气,谈起巴黎。为了快一点摆脱那个压在他和我的心头而又不得不谈的苦恼问题,他就问道:“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去世了?”
“是的,她去世了,”我回答说。
“因为难产而死的吗?”
“是的,因为难产。大夫怀疑她的死另有原因,不过……为了使您和我都心安一些,就姑且认为她是死于难产吧。”
他出于礼貌叹一口气,沉默了,仿佛安静的天使飞过我们的头顶。
“是啊。我这儿一切照旧,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他发现我打量这个书房,就赶忙说。“我父亲,您知道,已经辞去官职,退休了。我还在原来的地方工作。您记得彼卡尔斯基吗?他还是老样子。格鲁津去年得白喉症去世了。……哦,库库希金还活着,常常想起您。顺便提一下,”奥尔洛夫接着说,不好意思地低下眼睛,“库库希金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以后,就到处说您袭击他,有意弄死他,……他好不容易才保全了性命。”
我没有说话。
“老仆不忘旧主啊。……您太好了,”奥尔洛夫打趣说。
“不过,您要喝点葡萄酒或者咖啡吗?我吩咐他们去煮。”
“不,谢谢了。我来找您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盖奥尔季·伊凡内奇。”
“我是不大喜欢重要的事的,不过我愿意为您效劳。请问什么事呢?”
“您要知道,”我开口了,很激动,“去世的齐娜伊达·费多罗芙娜的女儿现在跟我一块儿住在此地。……直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在带领她,可是,您看得出来,过不了多少日子,我就要从世上消失了。我希望在我临死前能够知道她有了归宿。”
奥尔洛夫有点脸红了,他皱起眉头,严峻地瞥了我一眼。
使他感到不愉快的与其说是这件“重要的事”,不如说是我那句“从世上消失”的话,那句关于死亡的话。
“是的,关于这一点应该考虑一下,”他说,用手遮住眼睛,象要挡住阳光似的。“谢谢您,您是说,是个女孩儿?”
“是的,女孩儿。一个很好的女孩儿!”
“哦,当然不是一条哈巴狗,而是一个人,……当然得认真考虑一下。我准备尽力,而且……很感激您。”
他站起来,走来走去,咬着手指甲,在一幅画前面站住。
“这件事得考虑一下,”他声音低沉地说,背对着我。“今天我就到彼卡尔斯基家去,请他到克拉斯诺甫斯基那儿走一 趟。我想克拉斯诺甫斯基不会推三阻四 ,他会同意收留这个女孩儿的。”
“可是,对不起,我不明白克拉斯诺甫斯基跟这件事有什么相干,”我说,也站起来,往书房另一头的一幅画走去。
“不过我想,她总是姓他那个姓吧!”奥尔洛夫说。
“是的,也许按照法律他有责任收留这个孩子,这我不知道:不过,盖奥尔季·伊凡内奇,我来找您不是为了讨论法律问题的。”
“对,对,您说得对,”他急忙同意说。“我似乎在胡说八 道了。可是您也不要激动。我们会把这件事商量得双方都满意的。一个办法不行,就换另一个!另一个不行就再换第三 个,这个棘手的问题反正会得到解决。彼长尔斯基会把事情料理妥当的。请您费神,把您的地址留在我这儿,我们一作出决定就马上通知您。您住在哪儿?”
奥尔洛夫记下我的地址,叹了口气,带着笑容说:“上帝啊,做一个小女儿的父亲是多么麻烦的事啊!①不过彼卡尔斯基会把事情料理妥当的。他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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