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作品选》第21章


哈姆雷特穿丧服,我倒觉得也没有什麽关系。少年的感伤是很纯粹的东西,硬要把它和我们的生活同化,是一种罪过。我们应该好好珍惜它。也许我们才应该和他学学这种少年的纯粹。有很多重要的东西我们以为自己懂,却早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总之,我想和哈姆雷特单独谈谈,大家先下去吧。」 
王妃。「那就交给你了。我说得也是过份了点,但是我觉得你也太宠这孩子了。这样下去这孩子永远都长不大,就算是先王还在的时候,看到他今天这种态度也一定会气得打他的。」 
哈。「那就打我啊。」 
王妃。「又在那边说什麽。你就不能老实点。」 
国王、哈姆雷特。 
王。「哈姆雷特,坐到这里来。不喜欢的话你就站那儿好了,我也站著和你说。哈姆雷特,你长大了。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再不久就要变成大人了。可是,你应该再吃胖一点,看你瘦成这样子。最近你脸色也不太好,你要知道保重自己。你应该要想想你将来要肩负的重大任务。今天我们两个就在这里好好谈谈吧,我很久以前就一直很希望能有这个机会。我会把我心里的想的事都对你虚心坦怀,你也不用客气,什麽话都可以照实说。这世上有太多两人再怎麽相爱,一日不说出来却永远不会知道的例子。哲学家说的人类是言语的动物,我大致也知道他们的意思。今天我们多聊聊,这两个月来我也忙得没有机会和你好好说过话,根本抽不出那个空来,希望你能原谅我。我看你也一直故意在避著和我见面,我一进房里你就立刻掉头跑出去,你知道我每次看了有多难过吗。哈姆雷特!把头抬起来。认真回答我,我有话要问你。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我现在是你的父亲。你是不是很瞧不起我这种父亲?你是不是很恨我?说吧,清楚回答我,就一句话也可以,告诉我。」 
哈。「alittlemorethankin;andlessthankind。4」 
王。「什麽?我没听懂。不要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不要拿那种打油诗一样的台词回答我,人生和演戏是不一样的。」 
哈。「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叔叔!你是个好叔叔,可是,--」 
王。「却是个讨厌的父亲是吗?」 
哈。「感觉是作不了假的。」 
王。「我要感谢你。你说得好。要是你随时都能像现在这样大方说就好了。我绝不会对实话动怒。老实说,我的感觉也和你一模一样。你也用不著马上就那样瞪我吧,脸色变得那麽快。你的表情有点太夸张了。每个人年轻的时候也都和你一样,可是你自己说别人的时候说得那麽起劲,别人说你一句你就急得跳起来。就像你被别人说的时候不舒服一样,别人被你说得那麽不客气的时候会有多不舒服,你从来都没有想过。」 
哈。「哪有,我哪有,--哪有这种事。我都是被逼得情非得已才万般不愿意地说的,我从来不记得我有说得多不客气过。」 
王。「所以我才说不只你是这样想,我们也一样一直都是迫不得已地说话,每天都过得如坐针毡。你们可能以为我们很有自信,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们和你们几乎都是一样的。我们只要能安然过得一天,都要如释重负地感谢神。尤其我们流的又是哈姆雷特王家的血,你也知道的,哈姆雷特王家的血统里都有优柔寡断、不够坚强的气质,先王和我从小都爱哭,外国的使臣看到我们在庭院里玩,还以为我们是女孩子。两个人身体也都不好,听说御医还很怀疑我们到底长不长得大。可是先王却靠著後天的修养,变成了那麽伟大的贤王。命运是可以靠意志来改变的,现在我相信了。先王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所以我现在每天都拼命努力,想要担起这丹麦的一根梁柱,我自认问心无愧。可是现在最让我辛苦的,哈姆雷特,你知道吗,是你。你刚才说感觉是装不出来的,我也和你一样,没办法真的把你看作我的孩子。我再说得明白一点,你是我可爱的侄子,我一直把你当作聪明伶俐的侄子来疼爱你,先王还在的时候,你也很喜欢黏我这个山羊叔叔。最先发现我长得像山羊的,就是我可爱的侄子。叔叔也很高兴当你的山羊叔叔。真怀念那时候。现在我和你是父子了,心也离了千万里远。以前我们的爱情,就这样变作了憎恶。我和你做了父子就是一切的不幸之本。可是我们不能任凭这样下去,哈姆雷特,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你就骗骗他们,至少在大臣面前,希望你能拿出假的感觉来骗他们,装出和我处得很好的样子。你不喜欢这样吧。这种事是很难受的。可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王家的不和,会导致失去大臣的信赖、民心不振,最後迟早要遭受外侮。刚才王妃也说了,我们都是心不由己,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丹麦,为了祖先代代的土地,我们必须放弃自己的感情。这丹麦的土地、海洋、人民,不久都要交到你手上,我们现在必须同心协力。我不会要求你爱我,就像我刚才承认的一样,我也实在不觉得我对你的爱情有到能够真心拥抱你、唤你作孩子的程度。我不会只单方面要求你一定得爱我。只要在别人面前就可以了。这是我们双方得忍受的义务。我想这是天意吧,我们不能不遵从它。我相信对义务的逆来顺受,比对爱的洁癖更能够博得神的喜悦。而且,虽然我们只是表面上爱的寒暄,我相信迟早也有可能从其中产生出真正的爱来的。」 
哈。「我知道了。这种道理我也懂,只是我嫌麻烦而已。再让我多玩一阵子吧,叔叔,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再让我进威登堡的大学去。」 
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叫叔叔是没关系,不过希望你答应我,在王妃和大臣面前一定要叫我父亲。我也不喜欢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吹毛求疵来丢人现眼,可是这些形式上的小细节都会影响到丹麦的命运,从刚才我就一直在跟你拜托这件事。」 
哈。「是吗。不客气。」 
王。「你为什麽老是这个样子。我只要稍微说得重一点,你就嘟著嘴找那些随随便便的回答来岔开我的话。」 
哈。「叔叔,不,陛下您才是在岔开我的请求。我想去威登堡。就这麽简单而已。」 
王。「真的吗?我觉得你是在骗我,所以故意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你的本意不是想回大学去,那只是藉口。你提那些事,只是想表示反抗我。这些就算是我也看得出来。年轻时代狂狷的羽翼一心只顾扩张,不需要什麽意义,只想拼命挣扎。我认为那是一种动物性的本能。你现在就是把各式各样的理想和正义的歪理和那种动物性的本能给连在一起,然後不停地呻吟。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就算现在先王还在,你也一样会反抗他,瞧不起他,恨他,背地里说他不听道理,叫他为难。你现在就是这种年纪。你的反抗是肉体上的,不是精神上的。就算现在让你去威登堡,结果我也已经可以猜得出来。你会让大学的朋友当英雄一样欢迎,他们会把你当作反抗因袭流弊的家风、与冥顽冷酷的义父对抗,求得自由後又再度回到大学来的真正的朋友、正义纯洁的王子和你接吻、让你沈浸在乾杯之雨中。可是,那种异样的激情是什麽呢。我想叫它作生理的感伤,就和狗在草地上发疯似的蹭著身体的情形很接近。我这样说有点太过份了。我并不打算完全否定这种年轻的激情,那是神所赐予我们的一个时期,是我们一定得走过的一片火海。但是我们必须尽早离开那里,这是当然的。尽情地疯狂、燃烧殆尽,然後趁早醒悟,这才是上上之策。你也很清楚,我绝对不是一个聪明的人,我是一个很不灵光的笨蛋。现在我也不敢说我已经醒悟得很彻底,但是至少我不希望让你失败。你有仔细钻研过你那些同学一时兴起的喝采的本质吗?他们是高兴得到了一位放荡的前辈,让他们安心。互相炫耀自己的堕落和冒险,最後只会让彼此都落得窝囊无能的糊涂老人。我是因为我自己也有过不懂事的经验,现在才说给你听的。我以前也过过一段无法无天的大学生生活,现在我剩下了什麽呢。什麽也没有。只有一些我不希望想起的回忆而已。只有浑身呻吟的惭愧而已。只有惰性的官能而已。我以前改不了那些坏习惯,现在也还是一样不知道要怎麽处理。勒替斯不一样,他还有想要出人头地的欲望。人只要还有出人头地的欲望,就不会沦入堕落生活。你就没有这种欲望,你只有想要尝试堕落的热情。你过了三年的大学生活,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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