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病了!”叶果鲁希卡开口说。
“病了?”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慌了。“这可不好,小兄弟。
……在路上怎么能生病呢?哎哟,你怎么啦,小兄弟……嗯?“
他伸出手去放在叶果鲁希卡的额头上,又摸摸他的脸蛋儿,说:“对,你的额头很烫。……你一定着了凉,要不然,就是吃了什么东西。……向上帝祷告吧。”
“给他吃点奎宁,……”伊凡·伊凡内奇说,慌了。
“不。应当给他吃点热的……叶果里,要喝点汤吗?嗯?”
“不,……不想喝,”叶果鲁希卡回答说。
“你觉着冷还是怎么的?”
“先前倒是觉着冷,可是现在……现在觉着热了。我浑身酸痛。……”伊凡·伊凡内奇走到长沙发那儿,摸一摸叶果鲁希卡的额头,慌张地嗽一嗽喉咙,回到桌子那儿。
“这样吧,你索性脱掉衣服,躺下睡吧,”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说。“你该好好睡一觉才成。”
他帮着叶果鲁希卡脱掉衣服,给他放好枕头,替他盖上被子,再拿伊凡·伊凡内奇的大衣盖在上面。然后他踮起脚尖走开,在桌旁坐下来。叶果鲁希卡闭上眼睛,立刻觉得好象不是在旅馆房间里,而是在大道边上,挨近篝火。叶美里扬挥动胳膊,迪莫夫红着眼睛趴在地上,讥诮地瞧着叶果鲁希卡。
“打他,打他!”叶果鲁希卡嚷道。
“他说胡话了,……”赫利斯托佛尔神甫低声说。
“真是麻烦!”伊凡·伊凡内奇叹道。
“得拿油和醋来把他擦一擦才行。上帝保佑,他的病明天就会好了。”
为了要摆脱恶梦,叶果鲁希卡睁开眼睛,对火望着。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和伊凡·伊凡内奇已经喝完茶,正在小声讲话。神甫幸福地微笑着,看来,他怎么也忘不了他在羊毛上赚了一笔钱。使他高兴的,与其说是赚了钱,不如说是想着他回到家,可以把一大家子人聚集在自己周围,狡猾地眫眫眼睛,哈哈大笑。他先得瞒住他们大家,说他按照比实价低的价钱把羊毛卖了,然后他就拿出一个肥大的钱夹交给女婿米海罗说:“喏,拿去吧!瞧,生意就该这样做!”库兹米巧夫好象还不满足。他的脸上跟先前一样表现出一本正经的冷淡和操心的神情。
“唉,要是早知道切列巴辛肯出这样的价钱,”他低声说,“那我就不会在家乡把那三百普特卖给玛卡罗夫了。真要命!
不过,谁知道这儿的价钱涨上去了?“
一个穿白衬衫的人把茶炊端出去,点亮墙角上神像前面的长明灯。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凑近他的耳朵低声说着什么。那个人做出诡秘的脸相,就象在搞阴谋似的,仿佛说:“我明白了,”然后走出去,不久就又回来,把一个容器放在长沙发底下。伊凡·伊凡内奇在地板上给自己铺了被褥,打了几回呵欠,懒洋洋地做完祷告,就躺下去了。
“我想明天上教堂去,……”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说,“我认识那儿的圣器看守人。做完弥撒我应当去看看主教,不过据说他病了。”
他打了个呵欠,吹熄了灯。现在,只有神像前面的长明灯放光了。
“据说他不见客,”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继续说,脱去衣服。
“这样一来,我只好见不到他的面就走了。”
他脱下长衣,叶果鲁希卡看见眼前站着鲁滨孙·克鲁梭。
鲁滨孙在一个小碟里搅动什么东西,走到叶果鲁希卡面前,小声说:“罗蒙诺索夫,你睡着了?起来吧!我拿油和醋擦一擦你的身子。这是很灵的,你只要向上帝祷告就行了。”
叶果鲁希卡连忙翻身坐起来。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脱掉孩子的内衣,耸起肩膀,断断续续地呼吸,好象谁在呵他的痒似的。他开始擦叶果鲁希卡的胸膛。
“凭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他小声说:“趴好,背朝上!……这就行了。明天病就会好了,不过以后别再造罪了。……你烫得跟火似的!大概起暴风雨的时候,你们正在路上吧?”
“正在路上。”
“那还有不生病的!凭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那还有不生病的!”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擦完叶果鲁希卡的身子以后,给他穿上内衣,替他盖好,在他身上画个十字,就走了。后来,叶果鲁希卡看见他向上帝祷告。大概这老人背熟了许多祷告词,因为他在神像前面站了许久,小声念着。他念完祷告,对着窗口、房门、叶果鲁希卡、伊凡·伊凡内奇一一画了十字,在一张小的长沙发上躺下来,没垫枕头,拉过自己的长衣盖在身上。过道上一只挂钟敲了十下。叶果鲁希卡想起到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就烦恼得用脑门子抵住长沙发的靠背,不再努力摆脱那些蒙眬的、郁闷的梦景了。可是早晨却远比他预料的来得快。
他觉得他躺在那儿,用脑门子抵住长沙发的靠背,并没过多久,可是等到他睁开眼来,斜射的阳光却已经透过小客房里的两扇窗子,照在地板上了。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和伊凡·伊凡内奇不在房间里。房间已经打扫过,明亮,舒服,有赫利斯托佛尔神甫的气味:他身上老是冒出柏枝和晒干的矢车菊的气味(在家里,他常用矢车菊做洒圣水用的刷子和神龛的装饰品,因此他身上浸透了那些气味)。叶果鲁希卡瞧着枕头,瞧着斜射的阳光,瞧着自己那双现在已经擦干净、并排摆在长沙发左近的靴子,瞧啊瞧的,笑起来了。他看到自己不是躺在羊毛捆上,看到四周的东西样样都是干的,看到天花板上并没有闪电和雷,倒觉得奇怪了。
他跳下长沙发,开始穿衣服。他觉得身体挺好。昨天的病只留下一点痕迹,大腿和脖子还有点发软。这样看来,油和醋奏了效。他想起昨天模模糊糊地看见的轮船、火车头、宽阔的河流等等,于是连忙穿上衣服,好跑到码头上去看一看。
他漱洗完毕,穿上红布衬衫,忽然门锁喀哒一响,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在门口出现了,戴着高礼帽,帆布长衣外面罩着棕色绸法衣,手里拄着长木杖。他面带笑容,满脸放光(刚刚从教堂回来的老人总是满脸放光的),把圣饼和一包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祈祷过后,说:“求上帝怜恤我们!哦,你身体怎么样?”
“现在好了,”叶果鲁希卡回答,吻他的手。
“感谢上帝。……我刚做完弥撒回来。……我刚才去看一 个我认识的圣器看守人。他约我到他家里去喝茶,可是我没去。我不喜欢一早就上别人家里去作客。愿上帝跟他同在!”
他脱掉法衣,摩挲一下自己的胸膛,不慌不忙地解开那个小包。叶果鲁希卡看见一小罐鱼子、一小片风干的咸鱼肉和一块法国面包。
“瞧,我路过一家活鱼店的时候买来的,”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说。“平常日子原本不该这么奢侈,可是我想,家里有病人,这就可以原谅了。鱼子酱挺好,是鲟鱼的。……”穿白衬衫的那个人端来茶炊和一个放着茶具的盘子。
“吃吧,”赫利斯托佛尔神甫说,把鱼子抹在一片面包上,递给叶果鲁希卡。“现在尽管吃啊玩啊都没关系,可是你念书的时候就要到了。记住,念书要专心,用功,也好有个出息。
凡是应该背熟的,你就背熟;遇到你应当用自己的话来说明内在的含义而不涉及外部形式的,那就用你自己的话来说。要努力把各门功课都学好。有的人算术学得挺好,可是却从没听说过彼得·莫吉拉②;有的人倒知道彼得·莫吉拉,可是又不会说明月亮。不行,你得把书念到样样都懂才行!要学好拉丁文、法文、德文。……当然还有地理啦、历史啦、神学啦、哲学啦、数学啦……等你不慌不忙,一边祷告上帝,一 边勤奋地学会了各门功课,那就要出去做事了。要是你样样都懂,那就任什么行业干起来都便当。你只要用功念书,求得神恩,上帝就会指点你做什么样的人。医生啦,法官啦,工程师啦……“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在一小片面包上抹了一点点鱼子,放进嘴里,说:”使徒保罗说过:不要学古怪的、邪道的学问。当然,如果那是巫术,不合法的技术,或者象扫罗③从另一个世界招来鬼魂的法术,或是于人于己全没用处的学问,那就还是不学的好。你应种语言讲话,那你就学各种语言。伟大的巴西尔④研究数学和哲学,那你就学数学和哲学。圣涅斯托尔⑤写历史,那你就学历史,写历史。要学圣徒的榜样。……“赫利斯托佛尔用茶碟喝茶,擦了擦上髭,摇一下头。
“好!”他说,“我受的是老式教育,现在我已经忘了许多,不过我跟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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