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说,“我受的是老式教育,现在我已经忘了许多,不过我跟别人还是生活得不同。比都没法比呢。比方说,到一个人多的地方去赴宴或者参加大会,说上一句拉丁话,或者提到历史或哲学方面的事,人家听了就会满意,我自己也满意。……或者区里的法官们来了,要人主持宣誓仪式,别的教士怕难为情,可是我跟法官啦,检察官啦,律师啦,却随随便便,毫不拘礼。我谈吐文雅,跟他们喝喝茶,说说笑笑,问问他们我不知道的事。……他们也挺愉快。就是这么的,小兄弟。……学问是光明,愚昧是黑暗。念书吧!当然,念书是很难的,现在念书要化不少钱。……你妈是个寡妇,她靠抚恤金过活,可是呢……”赫利斯托佛尔神甫战战兢兢地瞧一下门口,接着小声说:“伊凡·伊凡内奇会帮忙的。他不会不管你。他自己没有子女,他会帮你的。别担心。”
他做出严肃的脸容,更加小声地说:
“只是你要记住,叶果里,别忘了你母亲和伊凡·伊凡内奇,求上帝让你别忘记。十诫教你孝敬母亲,伊凡·伊凡内奇是你的恩人,等于是你的父亲。要是你将来有了学问,求上帝不要让你因为别人比你笨就讨厌别人,看不起别人,那样一来,你就要倒霉,倒霉了!”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举起手来,小声重复了一遍:“你就要倒霉!倒霉了!”
赫利斯托佛尔神甫唠叨起来,如同俗话所说的,讲得津津有味;看来不到吃午饭的时候绝不肯罢休。可是门开了,伊凡·伊凡内奇走了进来。舅舅匆忙地打个招呼,就在桌旁坐下,开始很快地喝茶。
“好,所有的事全办妥了,”他说。“今天可以回家了,不过叶果尔的事还得操一下心。得把他安置一下。我姐姐说,她有个朋友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住在此地一个什么地方,她也许肯收留他在她那儿寄宿和搭伙。”
他在皮夹里翻来翻去,从里面抽出一张揉皱的纸,念道:“‘小下街,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托斯库诺娃,住在自己购置的房子里。’得马上去找她才成。真是麻烦!”
喝完早茶以后过了不久,伊凡·伊凡内奇带着叶果鲁希卡走出客栈。
“真是麻烦!”舅舅嘟哝道,“你象牛蒡似的粘在我身上,去你的!你们要学问,要争做上等人,却要我倒霉,为你们受罪。……”他们穿过院子的时候,货车和车夫都已经不在了。他们一清早就离开此地,到码头上去了。院子里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停着那辆熟悉的、黑黝黝的马车,马车旁边站着那几匹枣红马,正在吃燕麦。
“再见,马车!”叶果鲁希卡想道。
起先,他们顺着大街爬上坡去,爬了很久,然后他们穿过一个大市场。在那儿,伊凡·伊凡内奇向一个警察打听小下街在哪儿。
“喔唷!”警察笑了笑,说。“路还远着呐,顺这条路要一 直走到牧场!”
他们一路上遇见好几辆街头马车,可是只有碰到特殊情况,或者遇到大节期,舅舅才容许自己享受一下坐马车的乐趣。叶果鲁希卡和他在铺着石板的街上走了很久,然后又在只有人行道而未铺路面的街上走了很久,最后走到了既未铺路面也没有人行道的街上。等到他们的腿和舌头把他们送到小下街,他俩都满脸通红,摘下帽子擦汗了。
“劳驾告诉我,”伊凡·伊凡内奇对一个坐在街门旁边小凳上的老人说,“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托斯库诺娃的房子在哪儿?”
“这儿没有姓托斯库诺娃的,”老人想了一想,答道。“也许你找的是契莫盛科吧。”
“不,托斯库诺娃。……”
“对不起,这儿没有姓托斯库诺娃的。……”伊凡·伊凡内奇耸一耸肩膀,慢慢往前走去。
“您用不着再找!”老人在他们后面叫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听着,老大娘,”伊凡·伊凡内奇对一个在墙角摆小摊卖葵花子和梨的老太婆说,“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托斯库诺娃的房子在哪儿?”
老太婆惊奇地瞧着他,笑了。
“难道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现在还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她问道,“主啊,自从她嫁了女儿,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她的女婿,到现在已经有八年了!现在她女婿住在那儿呐。”
她的眼神仿佛表示:“你们这些傻瓜怎么会连这样一点小事都不知道?”
“那她现在住在哪儿呢?”伊凡·伊凡内奇问道。
“主啊!”老太婆惊奇地叫道,合起掌来。“她早已租房子另住了,她把自己的房子让给女婿已经有八年了。您这是怎么啦!”
她大概料着伊凡·伊凡内奇也会吃惊得叫起来:“这不可能呀!!”
然而伊凡·伊凡内奇很平静地问道:
“那么她租住的房子在哪儿?”
这个女小贩卷起袖口,用赤裸的胳膊指点着,同时用尖细刺耳的声音嚷道:“照直走,照直,照直。……等到走过一所小红房子,左边就有一条小巷子。您走进小巷子,找到右边第三个门就是。
……“
伊凡·伊凡内奇和叶果鲁希卡走到小红房子那儿,向左拐弯,走进小巷子,直奔右边的第三家门口。在很旧的灰色街门两旁伸展着灰色的围墙,墙上有着很大的裂缝。右面那部分围墙大幅度向前倾斜,有倒塌的危险,街门左边的围墙却往后面,往院子里面歪斜。街门本身倒笔直立着,好象没有选定往哪边倒才方便一点:究竟该往外倒呢,还是往里倒。
伊凡·伊凡内奇推开一个小小的边门,他和叶果鲁希卡就看见一个大院子,里面长满了杂草和牛蒡。离街门一百步远,立着一所小房子,红房顶,绿百叶窗。有一个胖女人,卷起袖口,撩起围裙,站在院子中央,正在往地下洒什么东西,用一种跟女小贩那样尖细刺耳的声调嚷道:“咕!……咕!咕!”
她身后有一条生着尖耳朵的红毛狗坐在地上。它一看见客人,就往小门这边跑来,送上一片男高音的叫声(凡是红狗都用男高音叫)。
“您找谁?”女人叫道,把手放在眼睛上,遮住阳光。
“您好!”伊凡·伊凡内奇也叫道,一面挥动手杖,赶走那条红毛狗。“劳驾告诉我,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托斯库诺娃住在这儿吗?”
“就住在这儿!您找她有什么事?”
伊凡·伊凡内奇和叶果鲁希卡朝她走去。她怀疑地瞧着他们,又问一遍:“您找她有什么事?”
“也许您就是娜斯达霞·彼得罗芙娜吧?”
“嗯,就是我!”
“幸会幸会。……是这样的,您的老朋友奥尔迦·伊凡诺芙娜·柯尼亚节娃问候您。这是她的小儿子。我呢,也许您记得,就是她的亲弟弟伊凡·伊凡内奇。……您原是我们县城的人。……您生在我们那地方,而且是在那地方出嫁的。
……“
随后是沉默。胖女人呆呆地瞧着伊凡·伊凡内奇,好象不信他的话,或者没听懂他的话似的,然后她满脸通红,合拢两只手,她围裙里的燕麦撒了下来,眼睛里迸出了眼泪。
“奥尔迦·伊凡诺芙娜!”她尖叫道,兴奋得直喘气。“我最亲爱的人!啊,圣徒呀,我干吗象傻子似的呆站在这儿?我的漂亮的小天使!……”她搂住叶果鲁希卡,眼泪沾湿了他的脸,哭得泪人儿似的。
“主啊!”她说,绞着手。“奥尔迦的小儿子!真是招人疼!
跟他妈象极啦!长得跟他妈一模一样!可是你们干吗站在院子里啊?请到屋里坐吧!“
她匆匆朝那所房子走去,一面走,一面哭着,喘着,讲着。客人们跟着她走。
“我的房间还没收拾好呢!”她说,领着客人走进一个闷不通风的小客堂,那儿装点着许多神像和许多花盆。“啊,圣母!瓦西里沙,至少去把百叶窗打开!我的小天使!这孩子有多漂亮,简直没法儿形容!我不知道奥列琪卡⑥有这样一 个小儿子!”
等到她安静下来,跟客人们处熟以后,伊凡·伊凡内奇就要求跟她单独谈一谈。叶果鲁希卡走进另一个小房间,那儿放着一架缝纫机,窗口挂着一只鸟笼,笼里装着一只椋鸟,这儿跟客堂里一样,也有许多神像和花盆。靠近缝纫机站着一个小姑娘,一动也不动,脸儿给太阳晒黑,腮帮子跟基特一样胖乎乎的,身上穿着干净的花布连衣裙。她眼睛一眫也不眫地瞧着叶果鲁希卡,大概觉得很窘。叶果鲁希卡瞧着她,沉默一忽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微微动了动嘴唇,做出一副哭相,小声答道:“阿特卡。……”这意思是说她叫卡特卡。
“他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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