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童时代》第35章


听了我们唱的吃肉歌,妈妈觉得很好笑。爸爸一向要求他所有的孩子能吃苦,并且吃苦而不叫苦,再努力做到能苦中寻乐。妈妈说那两首吃肉歌,也算勉强入得苦中寻乐之例;但我们毕竟是读书人,读书人寻起乐来,应该呈现读书人的风流儒雅。我们问什么是读书人的风流儒雅,妈妈就讲了个故事—— 
从前有个穷得家徒四壁的秀才,偏偏被几个促狭同窗逼着请客,还说要吃出风味才算请了。穷秀才略一沉思,朗朗笑道:“有何难哉?有何难哉!诸位明日便可光临寒舍品尝在下的唐诗菜。”唐诗菜可是一众同窗前所未闻的东西。 
翌日客至。穷秀才接出只圆碟,碟白无华,仅置一条青葱,葱旁各伴一边色泽金黄的威蛋黄。众宾愕然。主人诵道:“两个黄鹂鸣翠柳。”继而再上一浅蓝陶盘,盘中排着一溜豆芽,再诵曰:“一行白鹭上青天。”同窗喝彩声毕,问:“窗含西岭千秋雪又当如何?”主人使端出一方豆腐,细细微了薄薄一层盐,于是彩声又起;未了,穷秀才取个海碗盛出煮过豆芽的清汤,那两半壳取了蛋黄剩蛋白的咸蛋浮在汤中一漾一漾,他就摇头晃脑高声吟哦:“门泊东吴万里船。”几个喜欢恶作剧的同窗叹为观止,便心悦诚服,拱手而去。 
听完故事,我们三姐弟就兴致勃勃,提出要做“诗谜菜”让父母去猜。我说:“猜对了就做莱的人洗碗,猜错了就猜谜的人洗碗。”妹妹就批评我赌瘾深重。爸说:“没关系没关系,有赏有罚很公平。” 
第一个周末,我将南瓜皮冬瓜皮削得薄薄一小片一小片煮了端出,爸爸吸完一斗烟仍看不出啥名堂。妈妈问;“是不是昨夜西风过园庭,吹落黄花遍地金?”我们姐弟就拍手欢呼。饭后全家拥去厨房看我爸洗碗。 
第二个星期,妹妹将只柚子皮耐心烧烤,刮去焦黑,又在水中泡了两天,再切成厚厚的长方状。她先在大盘中放条烫熟的野菜马齿苋,然后将一块一块在盐水中焖透的柚皮骑缝砌好,将那条紫杆绿叶的马齿苋遮了一半露一半。才一上桌母亲就说:“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轮到可可时,他蒸个胖乎乎的馒头,插根竹筷,热气腾腾摆到大家面前。爸爸妈妈捧腹大笑,然后一齐诵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至今我们姐弟下厨,还有着将菜育摆得赏心悦目才端上餐桌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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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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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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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婆的声调很柔和。儿歌简朴又美丽,让她一哼,就哼出一幅又一幅宁静清纯的画面,如同叶赛宁的小诗,好亲切好亲切,慢慢将我化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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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兄弟姐妹之间,外婆对我尤其偏爱。也许因为孩子们中只有我听得懂她的广州话;又也许因为她绝对听不懂四川话,不知我在外头闯祸成名;再不然,就是由于我一生下来她就见过,13年后重逢,她倍觉心疼。这匹害群马在外婆眼里心中便依旧如幼儿。她对我爱得无微不至,总要叫到跟前没完没了细细地看,每天中午,还要拍了我的背,哼着儿歌哄我睡。外婆的歌是广州歌,是什么“月光光,照地塘。年卅晚,摘槟榔……”或是什么“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 
一开始我觉得好笑,后来有点难为情,终于感到十分受用。我外婆的声调报柔和。儿歌简朴又美丽,让她一哼,就哼出一幅又一幅宁静清纯的画面,如同叶赛宁的小诗,好亲切好亲切,慢慢将我化入梦乡。后来我吃了午饭就跳上外婆的床乖乖躺着由她拍,由她唱,由着自己变得跟个婴儿一样。 
外婆是我外公的第六个妻子。我外公有21个儿女。 
我外公本是个农家小儿。他有3个姐姐。他父母下田劳作时,家中就大的管小的,小的管更小的。外公家附近,有所私塾,私塾在他心中竟是座天堂。每日他就跑去教室门口,安安静静看那私熟先生授课,从开讲听到闭卷。先生年过50,却总没子息,看这孩儿小小竟一本正经,也就由着他,并不赶去。有天先生娘子经过见了,自然有点奇怪,俯身问道:“小孩子站在这儿干什么?也不累么?”小孩子就说:“我正听书哩,不累的。”先生娘子更觉有趣,就抱了去自己屋里,给颗果子,问长问短,好生怜爱。 
这先生娘子,常常喜欢抱了别人孩儿进屋,给颗果子讲个故事又送出门去;所以先生下学回来,见了我那位当时只有5岁的外公,也不讶然,只是淡淡一笑。却小孩一见他,就赶紧从先生娘子臂弯脱出,放好果子,规规矩矩垂了双手朝他鞠躬,说;“多谢先生平日许我听书。”见孩子煞有介事,老夫妇乐不可支。先生就跟他开玩笑,拿起戒尺敛了笑容说:“你便将这几日听来的功课讲一讲,讲不好就挨手心。”先生娘子嗔怪丈夫玩笑开得太重,怕吓了孩子。谁知我外公真的开始一字不漏背起韩愈的《劝学篇》来,背完又解,连口吻姿势都学了先生模样,末了还说:“先生所讲,我都记住了,只是没能完全明白。”先生和娘子惊喜不已,领了那小孩儿,两夫妇一起到田里找我外公的父母……结果是,先生将我外公收作了义子。 
那私塾先生竟是个饱学之士,只因性情猖介,功名场上终不得意,后来索性离了繁华,跑回家乡开起学馆来,自从得了我外公,便如获至宝,巴不得将一生才学部传了给这义子去。于是我外公就没日没夜读起书来;后来大些.便放牛;再大些,便下田,却从来手不释卷,嗜书如命。 
外公16岁那年,村里一场瘟疫,死者大半。外公的父母和先生夫妇也未能幸免。临终的先生,叮嘱义子远赴省城谋出路。 
我外公就去广州,在爿丝绸店一侧摆个摊,卖起字画过起饥一餐饱一餐的日子来。 
丝绸店的老板,每晚关了铺门,必过来跟我外公闲聊,一面看他写字作画,久不久也买张条幅去。后来有一次,老板就问我外公是否愿意到他那儿当学徒,外公当即收起纸墨进了店铺,勤勉得很。过了段日子,老板又问他是否愿意去苏、杭进货;再过些日子,又问他是否愿意入赘当女婿。 
据说我外公这个妻子十分的温婉贤淑,且识礼知书。婚后他才知道,原来在摆字画摊时就已被这女子偷偷相中。丝绸店的老板中年早已丧妻,膝下只有一女,如掌上明珠。见这流落街头的布衣书生虽然饥寒交迫,依旧气宇轩昂,印象已显不错,女儿定要嫁他,老板也觉未尝不可,于是安排计划,一步一个脚印地考验起我的外公来,结果是父女二人都对他越来越爱重。 
我外公那聪明柔顺的妻子,却得了一种无法治愈的怪病,未及生下一男半女就溘然早逝。去世前对我外公说,她知我外公本性风流,日后必然妻妾成群,她要我外公空出正室之位,待终于厌倦风月,就娶个知书识礼的贤淑女子填房持家。 
我外公报会做生意。经年后,不但丝绸店变成了绸缎庄,还开了间米行,做起粮食买卖来。他接二连三娶了4个妾。生了7个儿子后,外公放出口风选填房:条件是脚要小巧字要清丽,其他不论。 
有个交游县广的道姑,养着她那自幼父母双亡的姨甥女,整天要这女孩读书,说是将来要选个好人家嫁出,以免负了女孩的父母。闻说外公口风,道姑焚起香来占了一卦,然后去女孩房中随手拿她几页诗文,又铺纸捉笔,比着画了她一双三寸金莲,也不问问姨甥女儿是否情愿,就拂尘袅袅找上我外公门去。 
外公果然娶了道姑的姨甥女当继室。她后来成了我的外婆。第二年,就在外公过生日那天,我姨妈出世了。我的外公喜气洋洋,等到姨妈满百日,他竟关店3天大宴亲朋。姨妈的7个哥哥各各邀了同窗好友回家吃酒。 
我的外婆虽然从小在道观随她姨妈长大,却并不信道教。她信佛,信轮回转世,信姻缘天作。 
“囡囡呀,”外婆对我说,“婚姻的事情,都是前世修来,都由前生注定。该怎么相识,该嫁谁该娶准,种种机缘巧合,老天早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天她还举了我姨妈——就是我香港妈妈——的婚事作为例证—— 
刚满百日的姨妈正被她7个哥哥的同窗围观时,其中有个男孩突然说:“我将来要娶她当妻子。”众人哄堂大笑。他就说:“我会很耐心地等地慢慢长。”他那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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