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精选集》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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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二宫尊德(1787…1856),日本江户时代末期的重农主义者。
然而,这个立志故事,在带给尊德荣誉的同时,当然也使尊德的双亲蒙受不名誉。他们没有在教育上给尊德一点点方便。不,毋宁说倒给他造成了重重障碍。作为双亲的责任,这分明是耻辱。但是,我们的双亲和老师天真到忘记了这个事实。尊德的双亲喝酒或者赌博都可以。问题只是尊德,是经历千辛万苦不废自学的尊德。我们在少年时期就必须养成尊德那样勇敢的意志。
我对他们的利己主义有些感到惊叹。的确,对他们来说,像尊德那样身兼男仆的少年,是最可心的儿子了。不仅如此,将来博得了荣誉,大大显赫了父母的名声,那就更是好上加好的最可心的儿子了。但是不到十五岁的我,在对尊德的气度大受感动的同时,甚而觉得不幸的一件事,是没有生在尊德那样贫穷的家庭里。正如戴着镣铐的奴隶希望有更大的镣铐一样。
奴隶
所谓废止奴隶,只是废止作为奴隶的自我意识。没有了奴隶,我们的社会安全大概一天也难于保障。另外,连柏拉图的共和国也都考虑到奴隶的存在,这绝不是偶然的。

把暴君叫做暴君,当然是很危险的。但是,把今天暴君以外的奴隶叫作奴隶,也同样是很危险的。
悲剧
悲剧是对自己的羞耻行为敢作敢当。因此对千百万人的共同的悲剧,起着排泄的作用。
强弱
强者不怕敌人,却怕朋友。出手一击打倒了敌人倒无关痛痒,可是对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的朋友,却感到情同骨肉般的恐怖。
弱者不惧怕朋友,却怕敌人,因此到处都发现虚构的敌人。
s.m①的智慧
① 即室生犀星(1889…1962),日本诗人小说家。
这是我的朋友s.m和我的谈话:
辩证法的功绩——最终不论对什么都作出胡涂的结论。
少女——始终是一个清滢的浅滩。
学龄前教育——嗯,这也好嘛!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让孩子知道有智慧是多么悲哀的事,又用不着担责任。
追忆——好像地平线上遥远的风景画。老早就完成了。
女人——根据玛丽·斯托普斯①夫人的见解,女人的贞操只有两周需求一次丈夫的情欲时,大概才会产生。
① 玛丽·斯托普斯(1880…1958),英国限制生育的活动家。
年少时代——年少时代的忧郁是对整个宇宙的骄傲。
艰难令汝如玉——如果艰难使你成为玉石的话,那么在日常生活里深谋远虑的男人,是不应该成为玉的。
我等应如何生活呢——应稍稍留下一些未知的世界。
社交
一切社交都理所当然地需要虚伪。如果丝毫不加虚伪,对我们的朋友知己倾吐我们的衷情,那么哪怕是古代的管鲍之交②,也不能不产生破绽。姑且抛开管鲍之交,我们都或多或少对我们的亲密的朋友有些憎恶或轻蔑。但是,憎恶在利害面前也会收起锋锐,并且轻蔑也日益使人恬然地倾吐虚伪。因此,为了和我们的知己朋友结成最亲密之交,相互都必须具有最完善的利害和轻蔑。这不论对什么人都是最困难的条件。否则我们老早就会成为富有礼让的绅士,世界也许老早就出现了黄金时代的和平。
② 指中国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管仲和鲍叔的知己之交。
琐事
为了使人生幸福,需要喜爱日常琐事。云的光辉,竹子摇曳,群雀啼叫,行人的脸——应该在一切日常琐事中,感到无尽的甜美。
是为了使人生幸福吗?——但是喜爱琐事也必然为琐事所苦。跳进庭园前古池里的蛙,可能打破了百年忧愁。但是,跳出古池里的蛙也可能带来了百年忧愁。哦,芭蕉的一生是享乐的一生,同时不论在谁的眼目中也是受苦的一生。我们为了微妙的快乐,一也必须遭受微妙的痛苦。
为了使人生幸福,也必须为日常琐事所苦。云的光辉,竹子摇曳,群雀啼叫,行人的脸——应该在一切日常琐事中感受到坠入地狱的痛苦。

在神的一切属性中,我最同情的是神不能自杀。

我们发现了咒骂神的无数理由。然而,不幸的是日本人对全能的神没有相信到值得咒骂的程度。
民众
民众是稳健的保守主义者。制度、思想、艺术、宗教——举凡一切,为了使民众喜爱,必须披上前代的古色。所谓民众艺术家不为民众所喜爱,这并不是他们的罪过。

发现民众的愚蠢,并不值得夸耀。但是,发现我们自己也是民众,倒的确值得夸耀。

古人以愚民为治国之道,结果似乎使民众更愚蠢了——或者往往不知为什么却使民众聪明起来。
契诃夫的话
契诃夫在笔记里论到了男女的差别:“女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从事女人的工作;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离开女人。”
但是,契诃夫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男女双方随着年龄的增长,自然而然停止了和异性的关系。这是三岁孩子也都明白的道理。不仅如此,与其说是男女的差别,倒不如说表示了男女没有差别。
服装
至少女人的服装是女人本身的一部分。启吉之所以没有落到诱惑里去,当然是因为依仗了道义心的缘故吧。但是把他诱惑了的女人,是借穿了启吉妻子的衣服。如果不借衣服穿的话,启吉也可能不会那么轻松地逃脱出诱惑之外。
注:见菊池宽的《启吉的诱惑》。
处女崇拜
我们为了寻找处女作妻子,而在选择什么样的妻子上不知遭到多少滑稽可笑的失败,现在逐渐到了对处女崇拜可以闭目不视的时刻了。

处女崇拜是在知道是处女的事实之后才发生的,也就是说,比起率直的感情,则更重视琐碎的知识。因此,可以把处女崇拜者称之为恋爱上的玄学者。一切处女崇拜者的露出某种严峻的姿态,也许不是偶然的。

诚然,对似乎是处女的人的崇拜和处女崇拜是不同的。把这两者看作同义语的人,可能是过分轻率地看待了女人的演员的才能。
礼节
据说有一个女学生问我的朋友这样一件事:“接吻的时候是闭着眼睛呢,还是睁着眼睛?”
所有女学校的教学中没有关于恋爱礼节的教育,对这一点我和这个女学生一样深感遗憾。
贝原益轩①
① 贝原益轩(1630…1714),日本江户时代初期的思想家,对本草学、医学也有研究。
我在小学时代曾经学过贝原益轩的逸事。益轩曾经和一个书生同坐在一只摆渡上。书生为了显示才华,滔滔不绝地谈论古今的学术。但是,益轩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倾听着。不久,船靠岸了。按照惯例,船客临别时要通报自己的姓名。书生这时才知道是益轩,便在这一代大儒面前,忸怩地对自己方才的傲慢表示道歉。——这就是我学过的逸事。
当时我在这个逸事里发现了谦让的美德。至少为了发现,我确实作了努力。然而现在不幸的是我丝毫教训也没有发现。这个逸事使今天的我仍多少产生兴趣,仅仅是因为我有如下的看法:
一、始终沉默不语的益轩的侮蔑是多么辛辣之极呀!
二、看到书生的羞耻而以为快的同船的乘客的喝彩,是多么庸俗之极呀!
三、益轩所不懂得的新时代的精神,在年轻的书生的高谈阔论中,讲得多么泼辣和令人鼓舞呀!
一种辩护
某新时代的评论家在“猬集”的语意上,使用了“门可罗雀”的成语。“门可罗雀”的成语是中国人创造的。日本人使用它时,没有理由必须继承中国人的用法。假如通用的话,比方说形容“她的微笑好像门可罗雀”,也是可以的。
假如通用的话——万事都出在这个不可思议的“通用”上。譬如“自我小说”不也是这样吗?ich…roman①的意思,是用第一人称的小说。那个“我”并不一定指作家本人。但是,日本的“私小说”中的我,往往就是作家本人。不,只要人家认为这是作家本人的经历之谈,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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