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海棠》第43章


13、流浪到上海(1) 
“老三,当初三国里的赵四将军在长板坡,在长江里,三番两次地把阿斗救回来,提起来人人敬仰。为了你女儿的事,我也曾立过两次汗马功劳,你瞧,我这个姓赵的总不致再丢祖宗的脸吧?”玉昆嬉皮笑脸地坐在桌子的一角上,瞧着秋海棠父女俩说。
梅宝是今天才随着孟掌柜的回家的,连小狗子也一起来了。
“老大哥,且慢一些夸口!”秋海棠捧着一杯茶,站在门口边说,“昨天晚上我仔细想想,梅宝虽然是给你救回了,但从此我又添了一个对头,这里恐怕不能再住下去。”
秋海棠的病虽已好了二十多天,但身体尚未全部复原,在大六月里,他还得披上两件大布褂子,才敢走到有风的所在去。
“为什么啊?”玉昆用手搔着自己的光头,仿佛真像一些不明白地问。
“就为你用的方法虽巧,只是做得太凶了一些。别说尚老二恨我切骨,便是孟掌柜的一家,待你一走,说不定也就要找上门来了!”秋海棠忧容满面地说。
“可是,爸爸……”梅宝想插嘴出来说,但立刻给玉昆挥一挥手止住了。
“怕他们什么!难道他们还会杀人放火吗?”他简直是存心想让秋海棠干急一阵。“就是这儿住不下去,你不能再搬到别处去住吗?”
“哎呀!老大哥,你知道什么?”秋海棠放下了茶杯,连连地摇着脑袋说,“你是一个光棍,当然什么都不怕!今天高兴上天津,就上天津,明天想下江南,就下江南。可是我们就不成啊!再说我如今是一个庄稼人,除了种田就没有饭吃,怎能比得你?”
玉昆瞧他急得已经差不多了,这才扑地打桌子上跳了下来,透着比较正经一些的神气说:
“好兄弟,忙什么!我也是吃了三十多年老米饭的人,随便怎样没脑子,也决不肯再给你留下什么祸根。”说着,他又用手向对街一指。“你瞧,孟家的小两口子这几天来对你怎么样?心也就可以放下了!老实说,这件事动手的时候,虽有三个北河镇的泼皮帮着我干,可是为了什么要抢人,所抢的又是谁,他们都不知道;一到庙里,我就给了一个人十块钱,把他们打发走了。跟着,我又学张翼德张三太爷的样,亲自把林生松绑,一面还跟他赔礼,后来在那庙里住了十多天,哪一天不用好肉好酒管待?时常还把你的苦处,和那尚老二做事的不照规矩,解说给他听,连他也口口声声地说一切都是尚老二的不对。往后他要是再跟你记仇,这小子也不像个人了!”
这一长篇的说明,果然很有效地除去了秋海棠一大半的心事。
“爸爸,真的,在我跟孟老掌柜的起身的时候,就是那个尚老二的神气也比先前好得多了!”凑玉昆在燃旺一支香烟的时候,梅宝终于忍不住插进了几句话来。
“这又为什么啊?”秋海棠的不明白倒是一点不假的,他觉得事情委实太蹊跷了。
“这就是我做二哥的给你办事不肯有一些含糊的好处!”他把一支卷烟夹在右手的指缝里,透着相当得意的神气说,“尚老二之所以敢那样胡来,无非为了两件事:第一,因为他穷,一个人穷透了顶,就免不得要想尽方法弄钱;第二,他只知道你也是一个吃过戏饭的人,却不知道咱们是玉振班的学生。凭咱们玉振班那么许多的师兄弟,他能对付得了吗?所以,老孟动身的一天,我就立刻瞄着你写了一封信给唐振祥——就是咱们下一科里唱老生唱得挺红的一个,教他派人去找到尚老二,先送两百块钱给他,一面老实告诉他梅宝的老子是谁,教他别让脂油蒙了心,往后到处不能吃饭!小唐当日也曾受过我的好处,而且跟你也一起搭过几次班,接到了信还有不尽心办的吗?我一瞧梅宝跟小狗子回来,便知道尚老二那边已没有事了。不然,单让孟老头儿一个人去,事情能了得那样快吗?”
听了他这一节话,真使秋海棠感激得不知怎样才好。
“二哥,你的恩典梅宝将来是一定要报答的!”他把两条手交叉在胸前,原想给玉昆作揖,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人不该太生分,也许作了这个揖,玉昆反要不快,便忙着止住了。
玉昆把手里的一个烟尾像飞镖似的打秋海棠的头上丢过去,嗤的一声,正好掉在痰盂里。
“这话是多说的!”他把身上披的一件夏布短褂的衣袖拉起来,在脸上抹了一阵。“你们父女俩总算已团圆了,我在这儿也住得腻了。张老六,你把我的几件破衣服包一包,咱们冬天再见吧!”
秋海棠梅宝和小狗子弟兄两个,虽然都不肯让他走得这样匆忙,但玉昆是天生的一个怪物,说走就走,说住就住,谁也留不了他。
“这些客套也是多余的!”他不但拒绝了他们的挽留,而且还坚持着不要一个人送他出村。“只望你们太太平平地住在这里,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来的。谁要你们像唱《连环套》那样地排队相送啊?”
秋海棠的一家便只得笑着把他送出大门,呆呆地望到他那矮小的身影,在淡黄色的夕阳光里慢慢地消失掉。
当晚,玉昆的话果然又应验了,孟家父子俩特地走进来,跟秋海棠一块聊天;孟大嫂还把凉透了的酸梅汤端过四碗来,请他们喝。大家少不得又说了许多互相安慰、互相道谢的话。事实上,秋海棠固然怕招怨家,免得在樟树屯住不下去,孟老掌柜的也何尝不是如此?所谓“安土重迁”,这是咱们中国老百姓的本性,简直很少有例外的。
然而这件事结束了不到两个月,一声炮响,整个华北陷入了骚乱的状态,无论秋海棠和孟老掌柜一家怎样的不愿意离开樟树屯,终于也无法安居了。
这一天早上,平静的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阵闷雷似的炮声,原野的上空,不时可以看见一架架飞机,像苍鹰似的掠过,很有力地证实了几天前城里传来的消息:“沧州已经失守了。”
“梅宝,你听!人家的家伙总比咱们中国好!”孟家的小内掌柜昂着一张多肉的脸,朝东北方面望着,用一种愚蠢得教人发笑的神气说,“前几年我还在娘家的时候,有一次关外那个红胡子的头儿叫什么张作霖的跟咱们这边的吴佩孚打仗,炮也开了不知多少,哪里有这样响得天摇地动的?看来咱们中国马上……”
梅宝和秋海棠都站在孟家的铺子外面,很不安地望着打昨夜起,就在街上不断地走过的许多从任丘一带逃下来的难民,对于孟大嫂的话,谁也懒得理睬。
大约在六七点钟的时候,大路上像潮水似的拥来了六七百名战士,虽然他们都是才从前线上调来的,精神却很振作,纪律也非常的好,进了村,先由一个军官找到李村长家去,其余的人和辎重都歇在村外,谁也不敢走动一步。
“这一定是冯玉祥的军队。”梅宝悄悄地告诉她父亲说。
“你怎么会知道的?”问话的是小狗子。
“我在学堂里早听先生说过了。”
小狗子和秋海棠都还不很深信,后来那个军官和李村长商定了借宿的办法之后,有七名士兵便住到了他们家来,秋海棠跟他们一寒暄,果然是冯玉祥指挥的二十九军的部下。
梅宝很上劲地帮着小狗子煮了一大锅小米粥,和一笼棒子面做的大饽饽,捧出来款待他们的佳客。
“真对不起,明儿咱们一起付钱!”一个挂着排长符号的中年人很温和地说。
“这算得怎么?你们当军人的难道还不能受我们这一些敬意吗?”梅宝堆着一脸的笑说。
这几个军人听梅宝说话不俗,知道她是受过教育的,便抢着和她谈论起来!秋海棠本就疼爱他这个女儿,当然不加阻拦,而且同时他自己也很想知道一些实在的情形,便爽快凑在他们中间天南地北地议论着。
据卢排长的解说,中国军队作战并不比人家软弱,只是一来准备没有充足,二来人家有大炮和飞机,所以抵抗就比较吃力一些。
“德州也未必守得住,看来要等渡过黄河再说了!”他毫不隐讳地说。
“那么山东的军队呢?”秋海棠不觉脱口而出地问。
“也是吃了没有准备的亏,到此刻还不曾来得及赶到咧!”卢排长很沉痛地说,最后还把双手一摊,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经此一问一答,大家不觉便同时沉默了下来。
直到快要歇息之前,秋海棠才想到有一件切身问题,似乎应该凑这个机会,请问请问卢排长。
“你瞧这儿可能再待下去吗?排长。”他用很低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问。
“这是很难说的,假使双方就在附近作战,那么也许你们田里的东西也要种不成了!”这是卢排长和另外两?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