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诗选》第9章


而狂风四处打旋,惊惶地呜咽。
15 
凄迷的“回音”坐在无声的山中,
以尚能记起的歌滋养她的悲痛,
她不再回答风,不再回答泉水,
也不回答牧人的角号,日暮的钟,
或是栖于嫩绿枝头的鸟的恋情; 
因为她已学不了他的歌了,这歌声
比那美少年的话语更令她珍爱
(是他的轻蔑使她变为一片朦胧), 
因此,樵夫若不作歌,便只闻哀哀之吟。
16 
年轻的春天悲伤得发狂,她抛开 
她灿烂的蓓蕾,好象她成了秋天,
或蓓蕾成了枯叶;因为呵,她既已 
失去欢乐,何必唤醒这阴沉的一年?
风信子哪曾这样热爱过阿波罗?
水仙花又何曾爱过自己, 象如今
这样爱你?它们暗淡而干枯地 
立于它们青春的沮丧的伴侣中,
露珠都变成泪,香味变成了悲悯。 
17 
你的心灵的姊妹,那孤独的夜莺 
不曾如此幽怨地哀悼她的伴侣;
那象你一样能够高凌太空的, 
并且在太阳境内以朝气滋育 
健壮的幼子的鹰隼,尽管绕着
她的空巢飞翔和嚎叫,也不曾 
象阿尔比安这样哀悼你:诅咒吧,
谁竟然刺伤了你纯洁的心胸, 
吓走了其中的宾客,你天使的魂灵! 
18 
呵,我真悲痛!冬天来了又去了,
但悲哀随着四季的运转而来临;
轻风和流水又唱起欢快的调子;
蚂蚁、蜜蜂和燕子又在人间穿行; 
新的花和叶装饰了四季的墓;
热恋的鸟儿在每个枝头上结伴,
并且在田野荆棘中搭气了青巢;
绿色的蚯蚓和金蛇,象是火焰 
从昏睡中醒了过来,都向外面奔蹿。
19 
从大地的心脏,蓬勃的生命之流 
川流过树林,河水,田野,山峰和海洋, 
有如自宇宙开始,上帝降临到 
混沌以后,生命就带着运动和无常 
周流过一切;天庭的无数灯盏 
没入生命之波里,更轻柔地闪射;
一切卑微之物都充满生底渴望, 
它们要散发自己,要在爱情中消磨
那被复活的精力赋予它们的美与欢乐。
20
腐烂的尸体触到这阳春之气?
便散发为花朵,吐出柔和的气氲;
而当日光化为芳香,这些花朵
有似地面的星星,将死亡燃得通明,
并讥笑那土中欢腾蠕动的蛆虫;
一切死而复活。难道唯有人的头脑 
要被无形的电闪击毁,象是一柄剑
反而毁于剑鞘之前? 呵,只一闪耀,
热炽的原子就在寒冷的寂灭里融消。
21
唉!我们所爱惜他的一切,要不是
由于我们的悲伤,竟仿佛未曾存在,
而悲伤又怎能永延?哦,多么痛心!
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生?要在这舞台 
作什么戏的演员或观众?无论尊卑, 
终必把生命借来的一切交还死亡。 
只要天空一朝蔚蓝,田野一朝碧绿, 
黄昏必引来黑夜,黑夜必督促晨光,
月月黯然更替,一年唤醒另一年的忧伤。 
22
他不会醒来了,唉,永不再醒了! 
“醒来吧”,“苦难”喊道,“丧子的母亲呵, 
从梦中醒来!用眼泪和叹息
舒发你的比他更伤痛的深心。”
一切伴着乌剌尼亚眼睛的幻象,
一切原来为听她们姐姐的歌声
而静默的“回音”,现在都喊道:“醒来!”
象思想被记忆之蛇突然刺痛,
失色的“辉煌”从温香的梦中猛然惊醒。 
23
她起来了,象是秋夜跃自东方——
呵,阴惨而凄厉的秋夜,接替了 
金色的白日,因为白日已经展开
永恒的翅膀,有如灵魂脱离躯壳,
使大地变成了死骸。悲伤和恐惧 
如此打击和震撼乌剌尼亚的心,
如此愁惨地包围她,竟象一片? 
暴风雨的云雾,只催促她飞奔, 
奔向阿童尼所静静安息着的墓茔。
24
她从安静的天国跑了出来,
跑过营帐和钢石竖立的大城,
跑过人的心灵,这心呵,对她的 
轻盈的脚步毫不软缩,却刺痛
她无形的,柔嫩的脚掌;她还跑过 
多刺的舌头,和更为刺人的思想,
它们阻挡不了她,便把她刺破, 
于是象五月的泪,她神圣的血流淌,
把永恒的鲜花铺在卑微的道路上。 
25
在那停尸房中,有一刻,死亡
因为看到这神圣的活力而羞愧,
赧红得无地自容;于是阿童尼 
又似有了呼吸,生之淡淡的光辉 
闪过了他的肢体,呵,这在不久前
她如此疼爱的肢体。乌剌尼亚叫道:
“别离开我吧,别使我悲凄、狂乱, 
象电闪所遗下的暗夜!”她的哭嚎
唤醒了死亡,死亡便一笑而起,任她拥抱。
26
“等一等呵!哪怕再对我说一句话;
吻我吧,尽一吻所允许的那么久;
那句话,那个吻,将在我空茫的心
和热炽的脑中,比一切活得更久,
悲哀的记忆将是它们的食粮; 
这记忆呵,既然如今你已死了,
就象你的一部分,阿童尼!我情愿 
舍弃我的生命和一切,与你同道!
但我却锁联着时流,又怎能从它脱逃!
27
“噢,秀丽的孩子!你如此温和, 
为什么过早离开了世人的熟径, 
以你博大的心而却无力的手 
去挑逗那巢穴中饥饿的妖龙?
你既然无所防护,那么,哪儿是 
你的明镜之盾‘智慧’,和‘轻蔑’之矛? 
假如你能耐心等待你的心灵 
象新月逐渐丰盈,走完它的轨道,
那么,生之荒原上的恶魔必见你而逃。
28 
“那一群豺狼只勇于追袭弱者;
那邪恶的乌鸦只对死尸聒噪;
鹰隼只忠心于胜利者的旗帜,
‘残败’踏过的地方,它们才敢骚扰,
并从翅膀散下疫疠来;呵,你看, 
只要这时代的阿波罗以金弓 
微笑地射出一箭,那一伙强盗 
就逃之夭夭,不但不敢再逞凶,
而且一齐阿谀那踏住他们的脚踵。
29
“太阳出来时,多少虫豸在孵卵;
等他沉落,那些朝生暮死的昆虫 
便成群地沉入死亡,永不复活, 
惟有不朽的星群重新苏醒; 
在人生的世界里也正是这样:
一个神圣的心灵翱翔时,它的欢欣
使大地灿烂,天空失色;而当它沉落,
那分享或遮暗它的光辉的一群 
便死去,留下精神的暗夜再等巨星照明。
30
她才说完,山中的一些牧童来了,
他们的花圈枯了,仙袍也撕破; 
首先是天国的漫游者,他的声名 
象天庭一样在他的头上覆落,
呵,一个早年的、但却持久的碑记,——
他来了,他的歌声的异彩被遮没 
在哀伤里;爱尔兰从她的乡野 
派来她的苦衷底最婉转的歌者,
而“爱情”使“悲伤”,象乐音,从他的舌间迸落。
31
在声名较小的来人中,有一个
羸弱得象是幽灵;他独行踽踽,
有如风雨将息时最后的一片云,
雷就是他的丧钟;他似已倦于 
象阿克泰翁一般望着自然的美,
而今他迷途了,他疲弱地驰过 
世界的荒原,因为在那坎坷之途上
他正追随他自己的思想,象跟着 
一群猎犬,他就是它们的父亲和俘虏。
32
是一个文豹般的精灵,美丽,敏捷——
是貌似“绝望”的爱情,——是一种神力,
全身却缀满“脆弱”,他简直不能 
把压在头上的“时刻”之重负担起;
他是将燃尽的灯,已落下的阵雨, 
他是碎裂的浪花,就在说话的此刻 
岂不已经碎了?致命的太阳微笑地 
晒着憔悴的花;生命尽管用血色 
点燃面颊,但其中的心可能已经残破。
33
他头上扎着开过了的三色堇 
和雕谢的、蓝白相间的紫罗兰,
他手里拿着木杖,上端是柏枝,
周围缠以幽黑的常春藤的枝蔓,
还不断滴着日午树林的露珠; 
木杖颤抖着,因为那跳动的心 
在摇动他无力的手;这个悼亡者
是最后来到的,他哀哀独行, 
象是离群的鹿,被猎人的箭所射中。
34
所有的人站开了,听到他痛苦的
呻吟,都含泪而笑,因为他们知道, 
他之以异邦语言歌唱新的悲哀, 
未尝不是借别人的不幸来哀悼 
他自己的;乌剌尼亚看到这来客的
丰采,喃喃说:“你是谁?”但他不语,
只用手突然撩开三色堇,露出了 
被烙印烫伤的、为血凝固的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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