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年华。在学会爱之前先学会了恨;在学会保存自己之前先学会杀死别人……她们被战争糟蹋了——这不关我事!不关我事!赞比亚疯狂地想着。那矮子张皇失措地跑回去,但跑了半截似乎又认为一切已无可挽回,只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便转圈朝四周扫射起来。他也癫狂了……天又渐渐黑下来。
赞比亚刚刚站起身,后面扫来一梭子弹。原来那矮子没走,在附近埋伏了近一个钟头。
这一高一矮开始了真正的角逐。赞比亚明白,这矮子的狡狯与勇敢都不在他下风,何况他吃饱喝足,弹匣全是满的,全身没受一处伤。现在他占着优势……
杨燹几次想从马路对面冲过来,无奈军车一辆接一辆,开得飞快。他焦急地抖着腿。
乔怡进退维谷,哀哀地站在那里……
荞子拴好子弹袋,背上枪。她知道等下去只能是集体自杀。
枪声越来越近,就在对面那座山头上。大田一直昏迷着。
数来宝在睡梦中不断呻吟。他的腿被炸得目不忍睹。
她得冒死去争取活的希望。
小耗子庄严地跟她握了握手,企图把自己弱小身躯中的力量转移到她身上。采娃也伸出手,但还没握就“呜”的一声哭起来。
小耗子象个懂事的孩子对荞子道:“你去吧,这里有我。采娃,别哭了好不好?”
荞子拍拍采娃的脑袋:“别吵醒大田……”她背起那支冲锋枪,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战士。
战士,这称号使她突然生出一股勇气。虽然她那样子有点可怜巴巴。
她上路了,朝着枪声。或许会死,或许有比死更可怕的、凭她的人生经验意料不及的事情潜伏在前方的夜路上……
荞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路,要靠她在这荒莽大山里寻觅。每踩到一条滑腻的东西,她就断定那是一条蛇,但回身去看,却发现不过是半截露出地面、生着青苔的树根,或是一段沤烂的葛藤。
汗把她的衬衫和军裤全湿了个透。她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多汗,出得她打骨头里一阵阵发冷。但她不能停下,不能休息,谁知道一屁股坐下去还能不能再爬起来?
……大田等着我。
……数来宝等着我。
等着吧,采娃和小耗子会笑的。
等着吧,明天……最多后天,后天这时,大家都会躺在那样安全、那样舒适的床上。那时,她会象登山运动员一样回顾来路,并嘲笑那路并不如攀登时感到的陡峭。到了那个时侯,一切会象没发生似的,消失得那么干净。他们谈着这段故事,会象谈论曾排练过的一个精采节目那样较松。
大田,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数来宝,你那一袋地瓜没有白背。
挺住,不能停下,往上攀,往上……脚听你的,你要它向上迈,它不管怎样乏力也会遵命。要紧的是脑子,它已不胜其任,一阵接一阵地轰鸣,已不能负责全身的协调配合了。荞子使劲咬着嘴唇,用疼痛去刺激渐趋衰竭的意识。
这是一大段上坡路。她伛下的身体象一张弓,绷得快要断的弓。不能停,往上啊——腿怎么总是迈不出预期的步伐?忽然,她感到头脑里那片轰鸣超乎一切地响起来,她绝望地搂着一棵树往下滑……她对自己喊:怎么会呢?我行,我行,我行啊……
她清醒后的第一件事是摸身上那柄手榴弹,还在。到了万不得已时,这倒是个最简单、最见效的玩艺。接着她再去摸枪,刚才那一摔把枪给弄没了。
她伏在地上摸着,枪找着了!但在她抓起枪的瞬间,仿佛触到一个什么异样的东西,她蹲起身,再一摸,那是一只冰冷的手!
不仅是手,而且是个人!
她踉跄着退几步,与此同时,食指勾动了扳机:“达哒哒……”整整一梭子出去了,她被击发的后坐力震得仰面朝天倒下去她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她再次跳起来,换上一个弹夹。她大口喘着气,浑身剧烈地打战。
没有动静。她又等了一会儿,仍没有动静。她借着从云缝里透出的微光,发现被她“击毙”的本来就是一具死尸。想到刚才和一个死人握了手,她抖得更加厉害。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尸体。这是个越南女兵。天哪,隔不远又是两具女尸——长发,血,残缺的肢体……
荞子再也支持不住了,“哇哇”地把那点珍贵的“食物”全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她疯了似的跑起来,似乎生怕身后那些可怕的玩艺追上她。听不见枪声了,往哪里跑?刚才的惊骇使她一下子迷失了方向……
军车过完杨燹笑道:“我料定你要开小差。”他朝乔恰一摆头,“跟我走。看见刚才的车了吗?一百多辆。前方吃紧,开小差要枪毙!”
赞比亚认出眼前的地形:两百米外,就是那座“棺材头”秘密观察哨。昨夜从那“棺材头”上溜下去,倒没坠入地狱。全仗那些野藤。
才两百米。赞比亚咬咬牙,来个彻底的——连锅端了它!他正琢磨行动方案,忽听身后一阵声响:糟了,转了大半天,到底没把这矮子甩掉。他恨得牙痒。
矮子从他身后蹿上来,蹿两步,又看看周围。他还在搜索他。
突然,不远处那座山头上响起激烈的枪声、爆炸声。是咱们的人干的!或许也是一处观察哨被收拾了!赞比亚一阵欣喜,那矮子却沮丧地呆立着,暂时忘却了追索的目标,而等他闻声回首时已经晚了。赞比亚山崩似的压过来,并用抢托狠击那颗狡狯而又敏捷的脑瓜,它迸裂了,象甜瓜般大小的脑瓜竟涌出那么多的血……
这血居然也是热的。
赞比亚嫌恶地在草茎上蹭着手。这场格斗的胜利大出乎他意料,他拾起矮子的枪,迅速向观察哨跑去。他两手抓着两支冲锋枪,他有足够的臂力单手击发。
迎面跑出来的一个女兵被撂倒了……
他冲进地窖,疯狂地扫射。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观察。等大脑作出裁决,那些家伙早已血肉横飞!
打完之后,他希望这些尸体中至少有一个是男人。但没有。他用枪托捣碎那些挂在钢筋混凝土墙壁上的小镜子,扯烂装饰床头的各色罐头商标,那商标上多半印着“中国制造”。一个印有“上海益民食品厂”字样的压缩饼干箱被他踏扁……他砸碎了一切,除了这个砸不动的钢骨水泥的“活棺材”。
他呆然站在死的寂静中。他已发泄得精疲力尽。他感到自己的灵魂也出了窍。一片废墟。送话器从步谈机上坠挂下来。这真象世界末日。
他不知自己往下该干什么。思想被远远拉下了。他眼睛发木,竟没有发现一个浴血的女兵正悄悄往洞口爬,也没有发现她嘴里衔着两枚手榴弹的弹环……
等他听见声响——那是她用最后的气力扯开了导火线——他惊呆了——她莞尔一笑……
“轰!”一片红光。人类居住的这颗天体爆炸了。与哈雷彗星相撞了。世界一定是在这样耀眼的亮光中毁灭……
他趴在地上。死神又一次放过了他。那是爆炸的死角,他记不清自己怎样选择了这个安全的角度,或是偶然,或是下意识。
地窖门被炸塌,一片漆黑。他趴在碎石、碎土、碎裂的尸体中,“棺材”里空气污浊,氧气骤减。它即将成为名副其实的棺材了。
喂,我要死啦——
战友们,祝你们走运,奔生路去吧——
荞子……
乔怡被杨燹“扭住”。走了几步,她突然抬头说:“我要回北京了,订了后天的票!”
杨燹一怔,随后道:“正因为如此,你今晚更不应该闹别扭。”
“别捉弄我了。咱们碰在一起不容易……”
“是啊,咱们活下来都不容易。”
远处餐馆门口,传来萍萍的大嗓门:“位子都占好了,杨燹你磨蹭什么?没带钱?……”
她格格直乐。
第20章
餐桌上,乔怡问廖崎:“你写过一部小说?”
廖崎喝了两杯酒,脸微微发红:“我假如有空,倒真想把咱们八个人那场奇遇写成小说!可就是太忙……”
“你先回答我,你有没有写过一部十五万字的小说,三个月前寄到我们出版社?”
“真要把咱们那段经历写出来,准能在咱们这一代人里收到三个‘F’的反响。”廖崎仍延续着自己的思路,“情节现成,人物现成,构思也有了……”
“读者也有了,”萍萍笑道,“就是还没有写!”
杨燹捅了廖崎一拳:“你小子还是那么口若悬河!”
女服务员来上菜,看见了西装笔挺的廖崎,为优待这位“体面人物”,她转身把录音机的音量开大了一倍,整个店堂的空气都震得发颠。
廖崎忍无可忍地晃晃头:“是否让他们换一盘磁带?这哪是音乐?……要我命了!”
“行了,了不起!别处处显示你比别人高雅。存在的都是合理的。交响乐不能代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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