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诗,草木如织》第29章


身身世的悲情里,在叹息声中看其枯萎,在无法舒解的哀号当中看其逐渐风干,在黯然落泪中看其失去水色,成为无生命的死物。身体的病痛哪里抵得上心里的伤痛来的浓烈,来的绝望!而诗中三次几乎重复的意象,除了加深情感的波澜之外,还有一种日常的感觉,也就是说,给了我们一种忍受这种伤痛的时间感,一种日复一日的无奈之情。这是“中谷有蓷”三次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感觉到自然物性之外,还能觉察出那种能够穿透岁月的时间性的神秘地方。或许,这其中还藏了音律对心灵造成的诗性和鸣的回环效果。
山谷中的益母草,作为情感抒发的起兴之物,除了在诗中展现它反照妇女悲惨身世的性灵之外,在物质的实用性上,则是医治妇女病痛的良药,更是女子娇媚容颜的保养物。广布全国的益母草,是性喜向阳的唇型科直立草本植物,在药理上,它可以调节病痛妇女的身心,有益女子养生育子。在有关记述武则天宫廷美容秘方的《外台密要》里,详细地记录了益母草配制美容秘方的方法和它的美容作用。传说,武则天常用此方,五十而有十五玉润容颜,这是益母草传奇性的一面。
益母草种在庭院里,是可以开粉红花、白萼花的普通物件,摘来做菜,则是山野地里产出来的山珍。但遗憾的是,我没有吃过益母草做的任何菜式,或许它真的稀有。对顾恋自己容颜,能为悦己者容,而心生窃喜的女子,如果常吃,应该是一件益身益心的事了。
35。遍布山野的野葡萄——葛藟
绵绵葛藟,在河之浒。终远兄弟,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
绵绵葛藟,在河之涘。终远兄弟,谓他人母。谓他人母,亦莫我有。
绵绵葛藟,在河之漘。终远兄弟,谓他人昆。谓他人昆,亦莫我闻。——《王风·葛藟》
南有樛木,葛藟纍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乐只君子,福履将之。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乐只君子,福履成之。——《国风·周南·樛木》
这两首诗里,都提到“葛藟”这样一种植物,所谓“葛藟”,说的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属于藤本植物的“藟”,普通老百姓叫它“野葡萄”。熟悉诗词文赋的话,“葛藟”这名字会让人的唯美寄情的诗性意识从苍茫烟雨浸透的大地上飘渺扶摇起来,而“野葡萄”这个名字不需要任何的想象和自恋情节,它属于一切想到它看到它的人,在朴实粗砺的形态之下,有一种深藏起来的永恒性。
“葛藟”有缠绕、攀附的特点,《葛藟》中,正是利用这一点作为起兴的出发点,来思念亲人,感叹世态冷暖的。这种四野里缠绕漫生的情绪,是一种在心底里不能被遗忘的爱的镜子的反光,而斗转星移的生活,因不得以的生活,而改变了我们和骨血亲人之间的关系,寄子他人门中,这种生而为人的无奈感,正是缭绕我们心里,缠绕我们一生的,顾念所爱珍惜所爱的源泉。所谓“绵绵葛藟……”,正是无法割舍,无法忘记的柔软线条。在很多后世的诗作里,葛藟的柔弱影子后面,总隐含一种坚韧的性情,这是见到“葛藟”
时,让人觉得温暖的地方。
在日常的生活里,我们总会看到脸色红润,容颜开阔,生活形态滋润自得的人。我们可能会想,福禄运命的光环正围绕着他们吧。《樛木》正是用葛藟的攀附曼木而得旺盛,来隐喻将有的复兴的美好前景。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要懂得深藏在攀附和缠绕之中的权谋和机变,也要懂得屈从。有人将《樛木》称做最早的“马屁诗”,是对文人的讽刺了。
然而,《易经》第四十七卦第六爻的爻词里,却告戒众人:深陷困境时,攀附葛藟,越是挣扎,越是受藤蔓缠绕和阻绊,于事无补,终会后悔。
36。不言之果——李子
丘中有麻,彼留子嗟。彼留子嗟,将其来施施。
丘中有麦,彼留子国。彼留子国,将其来食。
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诗经·王风·丘中有麻》
辟尔为德,俾臧俾嘉。淑慎尔止,不愆于仪。
不僭不贼,鲜不为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彼童而角,实虹小子。——《诗经·大雅·抑》
上古,李树长在山林里,逢春色开花,夏暑时挂青果,秋上,密密匝匝,红的娇人的
李子悬在枝头,是很容易吸引采集山果的部落妇女们的注意力的。臆测里,最先敢于取食
这种诱人山果的,是兽皮围腰,藤枝束发的李氏女子。
到《诗经》里所说的商、周时代,李树已经种于巷陌,是诗人笔下,附记人的性情和陈述道德意趣的借言物了。
如果说人的性灵有脚步声的话,那么,沉默不言的自然,进入我们伤怀心悦的双眼的时候,一些飞扬而起的激荡人心的文字,正是使人和自然物我同化的最佳因子。
《诗经》的精美篇章里多处说到李。这个时候,李不是自然,而是人心上长了翅膀的飞马,它托着人的瞬间变换却又万古长存的情绪波动,让相隔千年的此时和彼时的人心,在诗辞韵律的集合中,有怀想古人,叹谓当下此身的共鸣。《王风·丘中有麻》中有:“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的诗句。如果这首诗是一部舞台剧的话,那么,此处的李子树下,便是第三幕中的一个空间背景。对《丘中有麻》的解读,老儒生以德政教化的说辞解释为,国人思念遭放逐贤人的期盼之作。但我更愿意把它看做是一首情诗,一首女子抒怀的激情诗。爱恋深沉的女子,想到麻丛中,麦浪里,李子树下,两个人曾经有过的缠绵悱恻的时刻,禁不住身心摇曳,爱念丛生。诗中呈现出来的一咏三叹的三幅场景,让殷殷期盼中即将到来的一场情事充满了心跳加速的张力。李树在这样一幅美好情致的画面里,是千年万年也不会老去的情和爱的沉默不言的见证者和情同万物的隐秘收藏家。
在《大雅·抑》里,“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的句式和意趣模子,能够经历两千多年的时光打磨,直到今天,丝毫都没有变化,应该是合于人心,合于时间的古化石一样的话语了。这样的话语里,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以真情对等的衔接,来表达一种人人希望拥有的和谐氛围。李子因为在几千年前就进入了人们的日常生活,从而有幸获得了这种人间情感代言者的机会。这应该是我们今天看到挂在枝头的李子,觉得倍感亲切的原因之一。
古谚里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是宽厚朴实的话,其中藏了“务实,不尚虚声”的不言之理。这种性情进入古老中国文化的秉性,就是一种深藏起来的,时刻自省的
生机。如果说“中庸”二字,有其动力的话,其中之一也正是在“务实”二字上。以“天下桃李”来言说学子,除了表面上喻说师门昌盛之外,更深的意思里,培养出桃李品质的学生,更应该是一个为家为国育优民的老师的衷心所愿吧!
37。浸入神秘色泽里的——檀木
將仲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
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逾我墻,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
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將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
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诗经·郑风·將仲子》
古人郑樵在《诗辨妄》中所说的“淫奔之诗”——《将仲子》,在男女权利日渐趋向均衡的今天读来,倒是一个心地温善,性情柔和,兼爱父母,恭顺兄长的乖乖女写给情郎的想爱又不能放开身心去爱的内心矛盾的劝戒诗。而那个爬墙、折树,为见到心里挚爱之人,不管不顾,在爱恋中头脑变的昏昏然的让人觉得可爱莽撞的男子形象,却在这个乖乖女的充满了规劝的爱恋文字后面活灵活现的让我们的意识感觉到。
《将仲子》也可以看成是成语“人言可畏”的一个源头,封建时代,“人言可畏”是对藏着杀人不见血的闲言碎语刀锋的透彻解说。为何闲言碎语能够杀人,则是因为儒家治世的道德绳索影响于日常生活的结果。但在《将仲子》的西周时代,经世的道德伦理还没有以统一的面目行世,不管民间还是宫菀之中,自由的恋歌、奔放的情话都是连接着自然天时的性灵,而不是仅仅藏在深闺后厅之内的怨词愁歌。但影响后世的“三纲五常”的伦理雏形已经在民间的土壤里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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