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兰成-今生今世》今生今世-第110章


社長,中共軍南下,他見報載饒為華枺妳^要人,回家與妻說知,喫夜飯時遙為
乾盃。他說饒是好人,而於其新近與高岡同遭肅清一節,卻不置論。我是個事功
主義者,非常看重水野在日本產業界乃至政治界的新興實力。他是日本五大銀行
行長皆與他是兄弟行,舊勢力連吉田茂亦看待他好像是子弟。日本亦多有慷慨悲
歌之士,只議論日本的財界如何,批評近年來歷任的首相如何,他們那裏及得水
野成夫的少發議論批評,而切切實實的將日本的力量從上一代的財閥與政閥乃至
軍閥的手中讓渡過來,接收過來。其才愈大者,其鬥愈少,而歷史亦原來可以是
這樣簡靜的。
日本今有似戰國時代,各人任意而行,而水野成夫即是現代的織田信長。他
早先原是學法國文學的。此刻他坐在我旁邊,無端使我想起紹興戲「踢魁」裏的
魁星,水野的相貌便真是頭角崢嶸,而他此刻穿著和服,寂然如水。座中尚有他
客是出版界,向唐君毅發問,君毅答,池田翻譯,水野成夫就只是聽。及酒行數
巡,亞細亞雜誌的小林,他在座中最年少,不知因何忽然激越起來,大聲的議論
,水野的座席與他面對面,一般也端然的聽,大約是並不管他說的對與不對,而
只覺席上如同、
好鳥枝頭亦朋友 落花水面皆文章
但是水野你看他如此沖和,他卻又是雖在技術組織的現代社會,亦一般可以斬蛇
開徑的人。
我因想起一家週刊雜誌上有寫水野成夫,他也是對於銀行的小角色叩頭百拜
過來的,覺得這實在是莊嚴。我聽景嘉說武技,從師學刀三年,師什麼亦不教,
惟教其砍樹砍石頭,要一刀砍下去,力量全都進入樹裏石裏了,洠в幸稽c彈回來
,然後纔教你刀法。如此你一刀砍在對方的刀槍上,對方當即虎口震裂,勝負當
下就見分曉,尚有許多解數連無須施展。常時我與池田搔首歎息,在現代社會想
要有些英雄的舉動,如刀砍石,即刻被彈回來,但這還是因為自己的工夫不到。
而水野成夫則有這樣的工夫。他們昔人有織田信長,於桶狹間一戰而得天下,於
本能寺一怒而亡其身。此正是日本人的淒絕,乃至亦是明治以來到得今天的日本
這一段歷史的本色。那織田信長是好像以毛筆畫蘭竹,成敗一筆為定,連不可以
添補修改。
水野與尾崎是俞伯牙與鍾子期之交。是晚尾崎醉了,君毅的說話如何,翌日
他問水野,水野道、「樸茂淡遠。」是晚水野先離席去後,席上不知如何就凌亂
起來。元曲有一隻「華筵開處風光好」。尾崎想是被這風光所醉了。其間不知如
何說起了迂政信,尾崎有感於日本軍在菲律賓殺降之事,他悲痛的、大聲的、重
眩恼f道、「若是誰要殺害胡蘭成,我必與之同死!」及宴罷,眾賓起辭,我見
尾崎仍坐著不動,門口惟尾崎夫人與小姨送客。君毅與池田坐上前面一輛汽車,
已在開動引擎了,我亦正要坐上後面一輛汽車時,卻見尾崎趕出來,他也坐進車
子裏,必要送我回家。這樣的夜深路遠,他又酒醉,身上又是在室內著的和服,
春寒尚重,豈非要感冒!他太太與我百般哄他也不肯下來,我只得自己下來說不
去了,纔把他哄下車。
尾崎待我,使我感激,但是我抑制自己,覺得現在就來感激,引人為知己,
時期還太早。天下人是在舉大事裏纔不知亦成為相知,無才亦成為有才,如在好
天氣好庭院裏,雜樹皆成珍木。現在寧可我知尾崎,饒是尾崎不知我。
擾了尾崎家又擾西尾家。西尾末廣出身是大阪三菱機器工場的旋盤工人。而
現在日本政界中反為是他最有清華貴氣,他是社會黨人,而能與自由民主黨人無
間隔。他太太亦是當女工出身。有一年新年裏,我與愛珍帶同過房女兒慧英夫婦
去西尾家拜年,西尾夫人與小姐出來招待,都是穿的和服,後來慧英再三驚歎艷
羨,說西尾家真是宰相人家,夫人是相國夫人,小姐是相府小姐!慧英是蘇州女
子,人世的富貴榮華她只在舊戲中看得,如今卻見是這樣天然的生在平民精神裏
。而這回是我要君毅看看日本的好人家,就選了西尾家。在西尾家一宿,翌朝西
尾夫婦還做茶道,請請君毅、池田、與我。
日本最好的枺魇遣璧馈W霾璧罆r只是親與敬,不可以有愛欲,不可以是生
命的迫力感或感覺派云云。不可以是喜怒哀樂。不可以是意見議論。從來打天下
的人,最要從感情與意見的末梢走了出來。乃至走在天的先頭,來一個「先天而
天弗摺梗韵褙S臣秀吉這樣的大英雄都講究茶道。可是西尾夫人還是新學。
茶道的儀式她做到中間不明白起來,問她的丈夫,西尾先生當然也是不會,便夫
妻商量起來,說大概是這樣的罷,當下使我不覺要笑。原來昔年豐臣秀吉亦是出
身平民,而歷史上反是他的茶道這樣有名,如今亦茶道在西尾家,還比在世族舊
家更相宜似的。
於是陪君毅撸展狻H展庥袞|照宮,祀第一代將軍德川家康。德川家康開日
本三百年太平一統之局,而其遺訓自敘艱難,不敢為先而為後。其枺諏m,三代
將軍家光所建,黃金為飾,本格是神社式,而多受中國明朝建築的影響,還採用
南蠻的風物,卻能不發生問睿挥X是彼時日本人的天下之大。這種種,不知為
何皆於我非常親切,使我思省。
日光雖已是陽曆三月,尚積雪滿山,在上山下嶺的汽車中,我向君毅問起新
亞書院。當初錢穆唐君毅等幾個人從大陸逃出,在九龍租人家的樓房開辦新亞書
院,衣食不充,其後得到美國耶魯大學的合作,建起了新校舍,人以為榮。而上
次校長錢穆來日本講學,竟無一言及此。君毅亦然。這回是我問他,他道、「本
來是應當掉轉來,我們若能資助人家,纔心裏平安。」這是真正的讀書人。這樣
的我所敬重的讀書人,在日本也有,是拓殖大學校長矢部貞治。
與君毅、這回我還談起「山河歲月」的稿子。彼時我偷渡來日本。把稿子留
在君毅處,又恐啵Ъ娜f一遺失,託他代請人抄寫一份副本寄來。有是學生抄寫的
,有是君毅夫人抄寫的,而且經過君毅親自校正錯字。我非常感激,與池田說古
人可以托三尺之孤,寄百里之命,亦不過是基於朋友間這樣的信。焉知君毅道、
「你臨走原有百元港幣留下為抄書費的。實情是那時學校裏非常窮,一次我把家
裏的香煙罐都搜集起來,有一大筐,抬出去賣,還賣不得一塊錢。我夫妻商量,
你留下抄書的一百元,都給別人趁了,不如自己也來趁些。承你說得太好了,不
敢當的。」經他一提,我纔記起果然有那一百元。然而君毅的為人我覺得比我原
來所想像的更好,因為這樣纔是更真的。
君毅是路過日本,還要去美國講學,送別會開在銀座一家日本菜館。席上我
致辭,說、「開創新朝要明理的人,但是他還要能不講理。日本的日蓮上人提創
法華經,卻說禪天魔,念佛無間。禪怎麼會是魔,念佛怎麼會是地獄,這豈不是
他的不講理?印度的甘地,他做獨立邉右擦T了,而他必要弄一部手搖的紡車紡
棉花,這也是不講理。」而我因何想到要以這樣的話為對座中日本的政治家與中
國的學者的贈言,對兩人責望這麼深,這也是屬於不講理的一類。
我原來是別有所思。從前每凡天下大亂,像張良馬援李靖都尋訪在新人中可
有命世之主,我覺這比千里訪名師好。曹操與劉備煮酒論英雄,是論的人,不是
論的學問。中共我不喜他,因他的做法太切睿暮侠韰s又並不是明理。而我
的仔細看人,衡量人,也是因為我對於當今亂世隨時都有一種切切之意。
君毅去後,受珍還在立川警察署有幾天,纔獲釋放回家。在那一段憂患期間
,我的人反為變得異常的清和,連我自己亦覺得。而愛珍亦經過這最後一次,不
再有警察事故了。不然還不會有這樣太平。是我去到他們的麻藥取締機關結結實
實的一頓交涉,當著所長,三對六面申斥了那麻藥官的不是,他纔不敢再胡簦Я?br />

原來取締麻藥果然要嚴,但亦切切不可夾雜宗教的罪福觀念乃至道德的善惡
觀念。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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