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纽霞眯细眼睛,朝他吐了吐舌头,然后笑起来,走开了。过了一分钟,她站在大厅中央,拍着手叫道:“吃晚饭了,吃晚饭了,吃晚饭了!”
大家就一齐拥进饭厅。
吃晚饭的时候,瓦丽雅又吵起架来,这回是跟她父亲吵。
波梁斯基吃得很多,喝着红葡萄酒,对尼基丁讲起有一年冬天作战的时候,他怎样通宵站在一个沼泽里,污泥没到膝头;讲起敌人离得多么近,大家奉命不准抽烟或讲话,那天夜里又冷又黑,刮着刺骨的寒风。尼基丁听着,斜起眼睛看玛纽霞。她呢,正在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眼睛也不?~,仿佛在想什么心事,或者是想得出了神。……这使他觉得又快活又痛苦。
“为什么她这样看着我呢?”这问题折磨着他。“这真叫人难为情。人家会瞧出来的。啊,她还多么年轻,多么天真啊!”
午夜,客人散了。尼基丁刚刚走出门口,楼上一扇小窗子就砰的一声推开了,玛纽霞探出头来。
“谢尔盖·瓦西里奇!”她招呼一声。
“有什么事吗?”
“是这么回事,……”玛纽霞说,明明想找点话说。“是这么回事。……波梁斯基答应一两天内带着他的照相机来,给我们大家照像。我们得在这儿聚会才行。”
“好吧。”
玛纽霞消失了,窗子砰的一声关上,那所房子里立刻有人弹起钢琴来。
“嘿,这一家人!”尼基丁想着,穿过大街。“这个家里没有人唉声叹气,只有那些埃及种的鸽子除外,可是就连那些鸽子唉声叹气也只是因为它们不会用别的方法表白它们的欢乐罢了!”
不过,也并不是只有谢列斯托夫家才过得快活。尼基丁还没走出两百步,就听见另一所房子里传出钢琴声来。他再往前走不远,又看见一个农民在门口弹三弦琴。公园里,乐队突然奏起俄罗斯歌曲的集成曲来。……尼基丁的家离谢列斯托夫家有半俄里路,那是一个公寓,共有八个房间,他按年租三百卢布赁下来,跟他的同事,史地教师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同住。那位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还不能算是老人,长着狮子鼻和棕红色的胡子,相貌有点粗鲁,不文气,跟工匠一样,可是性情温厚。尼基丁走回 家来,他正坐在自己房间里桌子旁边改学生们画的地图。他认为学地理最重要、最不可少的一件事是画地图;学历史呢,是熟悉年表,他往往整夜坐在那儿用蓝铅笔改他的男学生和女学生所画的地图或者编年表。
“今天天气多好啊!”尼基丁走进史地教师的房间说。“您真叫人奇怪,怎么能坐在房间里不出去呢?”
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是个不爱言谈的人,他要么一声不响,要么只讲些人人早已知道的事。现在他这样回答:“不错,天气非常好。现在是五月,不久就要到真正的夏天了。夏天跟冬天不同。冬天得生炉子,可是夏天不生炉子也暖和。夏天晚上开着窗子还是觉得热,冬天就连装上双层玻璃窗也还是觉得冷。”
尼基丁在桌旁坐了没到一分钟,就觉得烦闷了。
“晚安!”他说,站起来,打了个呵欠。“我本来想告诉您一件跟我有关的爱情方面的事,可是您呢,只知道搞地理!人家跟您讲到爱情,您却会立刻问:”卡尔卡战役②是在哪一 年?‘您跟您那些大战役啦,楚科奇岬角③啦,统统见鬼去吧!“
“您为什么生气?”
“真烦死了!”
他想到他还没有跟玛纽霞表白,又想到现在找不到一个可以谈一谈自己的爱情的人,就心烦起来,走进自己的书房,在一张长沙发上躺下。书房里黑暗而寂静。尼基丁躺在那儿,呆望着黑暗,不知怎么一来,开始想象过两三年后他为办一 件事要到彼得堡去,玛纽霞怎样到车站去送他,哭哭啼啼;他到达彼得堡后,怎样接到她寄来的一封长信,恳求他快点回 家;他又怎样写信给她……他的信是这样开头的:“我亲爱的小耗子!……”“对了,就写我亲爱的小耗子,”他说,笑起来。
他觉着躺得不舒服,就把两条胳膊垫在脑袋底下,抬起左腿搁在长沙发背上。他觉得舒服了。这当儿,窗口开始明显地发白,睡意蒙?€的公鸡在院子里高声啼叫起来♂基丁接着想他怎样从彼得堡回来,玛纽霞怎样到车站接他,高兴得尖叫一声,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或者,更妙一点,他耍个花招:半夜偷偷回到家里,厨娘替他开门,然后他踮起脚尖走进卧室,一声不响,脱掉衣服,扑通一声跳上床!她醒过来,乐得什么似的!
天大亮了。窗子和书房却不见了。在昨天他们骑马路过的啤酒酿造厂的门廊台阶上,坐着玛纽霞,喃喃地说着什么。
随后她挽着尼基丁的胳膊,跟他一块儿走进市郊公园。在那儿他看见橡树和象帽子一样的乌鸦窠。有一个窠摇晃起来,谢巴尔津从里面探出头来,大喝一声:“您没看过莱辛的书!”
尼基丁周身打了个冷战,睁开眼睛。伊波里特·伊波里狄奇站在长沙发前面,头往后仰着,正在打领带。
“起来吧,该上班了,”他说,“不该穿着衣服睡觉。这样会把衣服弄坏的。应当脱了衣服睡在床上。……”照往常一样,他开始冗长而抑扬顿挫地讲着人人早已知道的事。
尼基丁的第一堂课是二年级的俄语。九点钟整,他走进教室,却看见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两个大字:玛·谢。这大概指的是玛霞·谢列斯托娃。
“他们已经探听到了,这些坏蛋,……”尼基丁想。“这件事他们是从哪儿知道的呢?”
第二堂文学课是在五年级。黑板上也写着玛·霞两个字,他上完课走出教室,听见身后传来一片叫嚷声,仿佛是剧院顶层楼座上传来的喝采声:“乌啦!谢列斯托娃!”
由于和衣睡了一觉,他的脑袋不好受,身体软弱无力。那些学生天天盼着考试以前的停课,什么事儿也不干,心里焦躁,由于无聊而胡闹起来。尼基丁也厌烦,没理会他们的胡闹,时不时地走到窗前去。他看见大街让太阳照得挺亮。房子上空是透明的蓝天和鸟雀,远远地在苍翠的公园和许多房子的背后是广漠无垠的远方、罩在蓝色雾霭里的小树林、奔驰的火车冒出来的烟雾。……这时候有两个穿白上装的军官耍弄着小马鞭,在街上刺槐的树荫下走过去。然后有一群犹太人,留着白胡子,戴着便帽,坐着一辆敞篷马车经过这里。一个家庭女教师带着校长的孙女出来散步。……索木同另外两条狗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然后瓦丽雅穿一身素雅的灰衣服和红袜子,手里拿着《欧洲通报》走过去。她必是到市立图书馆去了一趟。……下学还早得很呢,要到下午三点钟!课后他还不能回家,也不能到谢列斯托夫家里去,却得到沃尔夫家里去教课。这个沃尔夫是个有钱的犹太人,信奉路德派新教④,不把自己的孩子们送进中学校,却请中学教师到家里来教他们,每上一 回课给五个卢布。……“真烦闷,烦闷,烦闷啊!”他暗想。
到三点钟,他到沃尔夫家里去,坐在那儿觉得时间好象长得无穷无尽似的。五点钟他离开那儿,可是六点多钟他得回到中学校去开教务会议,拟定四年级和六年级的口试时间表!
他到暮色很深才离开中学到谢列斯托夫家去,他心跳,脸红。一个月以前,甚至一个星期以前,每逢他打定主意向她求爱,他总是准备好一大套话,有开场白,有结束语;而现在呢,他却一个字也没准备好,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他所知道的只是今天他一定要说清楚,再拖下去绝对不行了。
“我要邀她到花园里去,”他想,“我们先溜达一会儿,然后就说清楚。……”前厅里没有一个人。他走进大厅,后来又走进客厅。……那儿也一个人都没有。他听见瓦丽雅在楼上跟人争吵,还听见儿童室里有雇来的女裁缝剪裁衣服的声音。
这所房子里有一个小房间同时有三个名字:小房间、过路房间、黑房间。那里面有一个旧的大立柜,里面装着药品、弹药、猎具。这房间里有一道窄小的木头楼梯通到楼上,几只猫经常睡在楼梯上。这个房间有两扇门,一扇通到儿童室,一扇通到客厅。尼基丁走进这个房间,预备上楼去,忽然儿童室的门开了,又砰的一声关上,震得楼梯和立柜颤动起来。
玛纽霞穿着黑衣服,跑进房间里来,手里拿着一段蓝色衣料。
她没有看见尼基丁,照直往楼梯口跑去。
“等一等,……”尼基丁拦住她,说。“您好,戈德芙鲁阿。……容我……”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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