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来,而且很乐意来,甚至在一个什么地方说过这样的话:在全个县里,只有跟拉谢维奇和他的几个女儿相处,他才感到象跟亲人在一 起那样温暖。拉谢维奇喜欢他,还因为他是个年轻人,能够成为他的大女儿任尼雅的好配偶。
这时候,拉谢维奇欣赏着自己的思想和声调,满意地瞧着身材胖得不算过分、头发剪得好看、举止彬彬有礼的梅耶尔,心里盘算着怎样把他的任尼雅嫁给一个好人,然后把他在田产方面急于要办的事怎样移交给他的女婿。那些事情可真麻烦呀!银行的利息已经有两期没有缴纳,各种欠缴的税款和罚金已经积累到两千多了!
“对我来说,这是不容怀疑的,”拉谢维奇接着说,越来越兴奋,“比方说,如果狮心理查③或者红胡子腓特烈④勇敢而宽宏大量,那么这些品质就会通过遗传随同脑回和脑球一齐传给他的儿子。如果这类勇敢和宽宏大量借教育和锻炼在他儿子身上保存下来,而且如果这个儿子娶了一位也宽宏大量的、勇敢的公爵小姐,那么这些品质就会传给他的孙子,依此类推,最后这些品质就成为他的氏族的特征,有机地深入所谓的血肉之中了。由于性的严格选择,由于贵族世家本能地保护自己而避开地位不相称的婚姻,由于贵族子弟不娶那些鬼才知道的人,高尚的精神品质才十分纯正地世代相传,保存下来,随着岁月的流逝,经过锻炼,变得越来越完善和高尚。人类当中有优美的东西存在,我们恰恰应当感激大自然,感激人间万物那种正确的、自然的、历史的、合理的进程,它在一连若干世纪当中极力把白骨头和黑骨头隔开。是啊,老弟!给与我们文学、科学、艺术、法学、荣誉观念和责任观念的,并不是下等人出身的暴发户,也不是厨娘的儿子。……人类为这些东西只应该感激白骨头才对。就这方面来说,从自然-历史的观点看来,一个不好的索巴克维奇⑤只因为是白骨头,就比一个最好的商人,哪怕是造过十五个博物馆的商人,也有益得多,高贵得多。您要怎么说都随您!如果我不跟贱民或者厨娘的儿子握手,不让他跟我同桌吃饭,那我就是在借此保存人世间最优美的东西,我就是在执行大自然母亲把我们引导到完善境界的最高指示。……”拉谢维奇站住,用两只手梳理着胡子,他那象剪刀似的阴影就也在墙上停住了。
“您就拿我们的俄罗斯母亲来说吧,”他接着说,把两只手揣在衣袋里,时而用脚跟站住,时而踮起脚尖。“俄国最优秀的人是谁呢?您就拿我们的第一流艺术家、文学家、作曲家来说。……他们是些什么人呢?这些人,我亲爱的,都是白骨头的代表人物。普希金啦,果戈理啦,莱蒙托夫啦,屠格涅夫啦,冈察洛夫啦,托尔斯泰啦,都不是教堂诵经士的儿子嘛!”
“冈察洛夫是商人出身,”梅耶尔说。
“这又怎么样呢!例外反而肯定了常规。况且关于冈察洛夫的天才,那是大有争辩的余地的。不过我们姑且丢开这些名字,回到事实上来。比方说,我的先生,您对于这样一个雄辩的事实会怎样说呢:下等人出身的暴发户只要钻到以前不准他们去的地方,例如钻进上流社会,钻进科学界,钻进文学界,钻进地方自治局,钻进法院,那您就会发现,首先大自然本身就要站出来维护人类的最高权利,头一个向这些家伙宣战。果然,贱民刚一钻进他们不配去的地方,就会萎靡不振,身体虚弱,精神错乱,退化;您在任什么地方也不会遇见象在这些宝贝中间那么多的神经衰弱患者、心理不健全的人、痨病鬼、各式各样弱不禁风的家伙。他们象秋天的苍蝇那样纷纷死掉。要不是这种救命的退化衰败,我们的文明早就荡然无存,叫那些贱民全毁掉了。请您费神告诉我:到现在为止,这种侵犯给了我们什么呢?那些贱民带来了什么呢?”拉谢维奇说,做出神秘而惊恐的脸相,接着说:“我们的科学和文学从没降到象现在这样低的水平!当代的人,我的先生,既没有思想,也没有理想,他们的全部活动只浸透一种精神:如何才能多抢到手一点,如何才能剥掉人家最后一件衬衫。当代所有那些自命为进步和正直的人,您只要拿出一张一卢布钞票就能收买过来,现代知识分子的特点恰好就在于您跟他讲话的时候,必须严密提防您的口袋,要不然他就会把您的钱夹摸走了。”拉谢维奇眫了眫眼睛,扬声大笑。
“真的,他准会摸走!”他用尖细的嗓音快活地说。“道德吗?
那是什么样的道德呢?“拉谢维奇说,回过头去看一眼房门。
“如今,要是一个老婆偷光丈夫的东西,逃之夭夭,那已经不会使人吃惊了。这算得了什么,小事一桩!现在,老弟,就连十二岁的小姑娘都想找情人喽。她们搞什么业余演出和文学晚会,无非是为了便于勾搭上有钱人,去做他的姘妇罢了。
……做娘的出卖自己的女儿。对于那些做丈夫的,简直可以直截了当地问一声,要多少价钱才肯卖他的妻子,甚至不妨讨价还价,我亲爱的。……“梅耶尔一直沉默着,坐在那儿不动,这时候突然从长沙发上站起来,看一眼挂钟。
“对不起,巴威尔·伊里奇,”他说,“我该回家了。”
然而巴威尔·伊里奇还没讲完话,搂住他,硬逼他在长沙发上坐下,赌咒说,他不吃晚饭就绝不准他走。梅耶尔便又坐下,听他讲话,可是带着困惑和不安的神情瞧着他,仿佛直到现在才开始听明白他说的话。他脸上现出红晕。最后,一个使女走进来,说小姐们请他们去吃晚饭,他才轻松地吐了口气,头一个走出书房去了。
在隔壁房间里,饭桌旁边坐着拉谢维奇的两个女儿,二 十四岁的任尼雅和二十二岁的伊赖达,两姐妹都生着黑眼睛,肤色很白,身量一般高。任尼雅披散着头发,伊赖达把头发梳得高高的。两姐妹在吃饭以前各自喝下一杯带苦味的露酒,装得象是生平第一次,在无意中喝下的。两姐妹觉得不好意思,就格格地笑起来。
“别胡闹,姑娘们,”拉谢维奇说。
任尼雅和伊赖达彼此交谈说法国话,对父亲和客人说俄国话。她们抢着讲话,俄国话里夹着法国词儿,急急忙忙讲到前些年这个时候,也就是八月里,她们怎样离家到贵族女子中学去,那时多么快活。现在她们已经没有地方可去,只好住在这个庄园里,一冬一夏没有出过门。多么无聊啊!
“别胡闹,姑娘们,”拉谢维奇又说一遍。
他自己想说话。要是有他在场而别人说话,他就会生出近似嫉妒的心情。
“事情就是这样,我亲爱的,……”他又开口了,亲热地瞧着侦讯官。“我们出于好心和忠厚,又怕别人怀疑我们落后,于是,请您别见怪,我们就跟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家伙称兄道弟,对那些暴发户和酒店老板宣传博爱和平等。不过假如我们愿意往深里想一想,我们就会明白,我们这种好心犯了多么大的罪。我们这样一做不要紧,文明可就系在一根头发丝上了。我亲爱的!我们的祖先历朝历代积下的东西很快就会让这些最新的匈奴糟践,灭绝。……”晚饭后,大家走进客厅。任尼雅和伊赖达点亮钢琴上的蜡烛,放好乐谱。……可是她们的父亲接连不断地讲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完事。她们苦恼而烦躁地瞧着自己的父亲,对这个利己主义者来说,由闲聊和炫耀才智得来的快乐,显然比女儿们的幸福更加宝贵和重要。梅耶尔是唯一常到他们家来拜访的年轻人,她们心里明白,他来是为了跟这两个可爱的女性交往,然而唠叨不休的老头子却霸占住他,不许他离开一步。
“如同以前西方的骑士击退蒙古人的进攻一样,我们趁时机还不算迟,也应该团结起来,同心协力打击我们的敌人,”拉谢维奇举起右手,用传教士的口气接着说。“让我在下等人出身的暴发户面前不要以巴威尔·伊里奇的面目出现,而要以威风凛凛、强大有力的狮心理查的面目出现,我们不要再跟他们客气,够了!让我们大家约定,只要有一个这样的下等人走近我们身旁,我们就对准他的丑脸说几句藐视的话:”滚开!你这混蛋,安分点!‘对准他的丑脸骂一通!“拉谢维奇兴奋地接着说,把弯着的手指头朝前面戳去。”对准他的丑脸!对准他的丑脸骂一通!“
“这我办不到,”梅耶尔说,扭过脸去。
“那是为什么?”拉谢维奇急忙问道,预感到一场有趣而漫长的辩论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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