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已经坚定地相信,这类幻影只会访问那些出类拔萃、为思想而工作的上帝的选民。
有一回 ,修士在吃午饭的时候出现,坐在饭厅里的窗子边。柯甫陵暗自高兴,就很巧妙地对叶果尔·谢敏内奇和达尼雅谈一些可能使修士感兴趣的话。那个穿黑衣的来客听着,亲切地点点头。叶果尔·谢敏内奇和达尼雅也听着,快活地微笑,没料到柯甫陵不是在跟他们谈话,而是在跟他的幻影说话。
不知不觉到了圣母升天节 ①的斋期,随后不久,就举行了婚礼。依照叶果尔·谢敏内奇的固执的愿望,婚礼办得“十分体面”,那就是说,毫无意义的酒宴足足延续了两天两夜。食品和酒类用掉三千卢布,可是由于那雇来的、不高明的乐队,由于吵吵闹闹的敬酒和听差的奔跑,由于喧哗和拥挤,大家都没有仔细品尝贵重的葡萄酒以及从莫斯科定购来的冷荤菜的美味。
「注释」
①基督教节日,在八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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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修士》七
。小说。网
七
有一回 ,在一个漫长的冬夜,柯甫陵躺在床上,看一本法国小说。可怜的达尼雅在城里住不惯,每到傍晚就头痛,这时候早已睡着,偶尔在梦乡中说出几句不连贯的话。
时钟敲了三下。柯甫陵吹熄蜡烛,躺了下去。他闭着眼睛躺了很久,可是睡不着。他觉得卧室里很热,而且达尼雅在说梦话。到四点半钟,他又点亮蜡烛,这时候,他看见黑修士坐在床旁边一张圈椅上。
“你好,”修士说。他沉默了一忽儿,问道:“现在你在想什么?”
“想名望,”柯甫陵回答说。“在我刚才读的一本法国小说里描写一个人,是个年轻的学者,他做了些蠢事,因为渴求名望而憔悴。这种渴求在我是不可理解的。”
“因为你聪明。你对名望很冷淡,就跟对待你不感兴趣的玩具一样。”
“对,这是实话。”
“名望吸引不了你。人家把你的名字刻在墓碑上,可是时间却会抹掉你的名字以及字上的金粉;象这样的事又有什么使人觉得荣耀、有趣、有益的地方呢?再者,你们人数太多,人类薄弱的记忆力不可能保存你们的姓名,这倒是件幸事。”
“当然,”柯甫陵同意说。“而且何必记住它们呢?不过我们谈点别的吧。例如,谈谈幸福。幸福是什么呢?”
时钟敲了五下,柯甫陵却坐在床沿上,两只脚搭拉到地毯上,对修士说:“古时候有个幸福的人,后来却被他的幸福吓坏了,他的幸福太大了。他为了求天神大发慈悲,就把他心爱的戒指献给天神,作为祭品。你知道吗,我也象波利克拉特斯①那样,开始为我的幸福感到有点不安了。我觉得奇怪:我一天到晚光是感到快乐,它充满我的整个灵魂,压倒其他一切感觉。我没有体会到什么叫做忧郁、悲伤或者烦闷。现在我睡不着觉,我害了失眠症,可是我却不觉得烦闷无聊。说真的,我开始觉得纳闷了。”
“这是为什么呢?”修士惊讶地说。“难道快乐是超自然的感觉?难道它不应当是人的正常状态?一个人在智力上和道德上发展的水平越高,他越自由,那么,生活给他提供的乐趣就越大。苏格拉底、第奥根尼、马可·奥勒留②都感到快乐,而不是感到悲哀。而且《使徒行传》里说,要经常快活。
你快活,就幸福了。“
“可是万一天神生气了呢?”柯甫陵打趣地说,笑起来。
“要是他们使我失去安乐的环境,逼得我受冻挨饿,那可就不是滋味了。”
这当儿,达尼雅醒了过来,带着惊讶和恐惧的神情瞧着她的丈夫。他正对着圈椅说话,比手势,发笑。他的眼睛炯炯发光,笑声有点古怪。
“安德留沙,你在跟谁说话呀?”她问,抓住他向修士伸过去的手。“安德留沙!跟谁呀?”
“啊?跟谁?”柯甫陵说,慌了。“喏,跟他。……他就在那儿坐着,”他指着黑修士说。
“这儿没有人,……没有人啊!安德留沙,你病了!”
达尼雅抱住她的丈夫,偎紧他,仿佛要保护他,不让幻影危害他似的。她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你病了!”她说,哭起来,周身发抖。“原谅我,亲爱的,我早就看出你有点精神恍惚。……你的神经出了毛病,安德留沙。……”她的颤抖也感染了他。他再看一眼那把圈椅,圈椅上已经没有人了。他忽然觉得胳膊和腿发软,害怕了,着手穿衣服。
“这没什么,达尼雅,没什么,……”他喃喃地说,身子发抖。“我真的有点不舒服,……现在不能不承认这一点。”
“我早就看出来了,……爸爸也看出来了,”她说,极力要止住哭泣。“你常常自言自语,而且笑得有点古怪,……你睡不着觉。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啊,拯救我们吧!”她惊慌地说。“可是你别害怕,安德留沙,别害怕,看在上帝份上,别害怕。……”她也开始穿衣服。直到现在,柯甫陵看着她,才明白他的情况有多么危险,也才明白黑修士以及跟黑修士谈话是怎么回事。现在他才明白他疯了。
两个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都穿上衣服,走进客厅。
她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在他们家里做客的叶果尔·谢敏内奇被哭声惊醒,穿着长袍,手里举着蜡烛,站在客厅里。
“你别害怕,安德留沙,”达尼雅说,象得了热病似的浑身发抖,“别害怕。……爸爸,这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
柯甫陵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原想用开玩笑的口气对他的岳父说:“您给我道喜吧,我好象疯了,”可是他只动了动嘴唇,现出一脸的苦笑。
早晨九点钟,他们给他穿上外衣和皮大衣,系上围巾,用马车把他送到医师那儿去。他开始治病。
「注释」
①波利克拉特斯,公元前六世纪萨摩斯岛上的僭主。
②马可·奥勒留(121—180),罗马皇帝,斯多葛派最后一个大哲学家。
%%。
《黑修士》八
小=_说。网
八
夏天又来了,医师嘱咐他们下乡。柯甫陵已经复原,不再看见黑修士,现在只需加强体力就行了。在乡下,他住在岳父家里,喝很多牛奶,每天只工作两小时,不喝酒,不吸烟。
伊里亚节 ①前夕,家里举行彻夜祈祷。教堂执事把手提香炉拿给司祭,于是在古老而宽敞的大厅里,使人顿时感到有一种类似墓园的气氛。柯甫陵觉得乏味。他就走进园子。他没留意那些艳丽的花朵,只顾在园子里散步。他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一忽儿,然后到花园里去散步。他来到河边,走下坡,然后在那儿站住,望着河水出神。那些阴郁的松树以及它们的毛茸茸的树根去年曾看到过他,那时候,他是那么年轻,快乐,朝气蓬勃,如今呢,那些松树不再低声细语,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默默无言,仿佛认不出他来了。确实,他把头发剪短,漂亮的长发没有了,步子无精打采,他的脸跟去年夏天相比,胖得多,也白得多了。
他走过小桥,来到对岸。那儿,去年生长黑麦的地方,现在放着一排排收割下来的燕麦。太阳已经落下去,天边燃着宽阔的红霞,预告明天要起风。四下里静悄悄的。柯甫陵朝着去年黑修士初次出现的方向注视,站了大约二十分钟,一 直到晚霞开始暗淡下来为止。
等到他无精打采,闷闷不乐地走回正房,晚祷已经结束了。叶果尔·谢敏内奇和达尼雅坐在露台的台阶上喝茶。他们正在谈什么事,可是一看见柯甫陵,就突然住口了。他从他们的脸色断定,他们谈的就是他。
“你好象该喝牛奶了,”达尼雅对她丈夫说。
“不,还没到时候,……”他回答,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坐下。“你自己喝吧。我不想喝。”
达尼雅不安地跟她父亲面面相觑,用负咎的声调说:“你自己也看得出牛奶对你有益。”
“是啊,很有益!”柯甫陵冷笑着说。“我要向你们报喜:从上星期五到现在,我的体重又增加了一磅②。”他伸手抱紧头,愁闷地说:“你们何苦给我治病,何苦呢?服溴化剂③啦,洗热水澡啦,接受大家监督啦,吃一口东西、走一步路都要大惊小怪啦,这一切到头来会弄得我变成个白痴。当初我发疯,得了自大狂,可是那一阵子,我倒高高兴兴,朝气蓬勃,甚至感到幸福,我有风趣,有才气。现在呢,我清醒了,稳重了,可是另一方面,我也就跟所有的人一样,庸庸碌碌,活着都没有意思了。……啊,你们对待我多么残忍!我看见幻影,可是这碍了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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