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1894年作品》第17章


相容,也就是与人的生理上的健康不相容的。我再说一遍:如果你希望健康和正常,那就去做凡夫俗子吧。”
“奇怪,你在重述我自己常常想到的话,”柯甫陵说。“你好象窥探到、偷听到我隐秘的思想似的。可是,不要老是谈我吧。你所说的永恒的真理是什么意思?”
修士没有回答。柯甫陵凝神看着他,却瞧不清他的脸:他的脸变得模模糊糊。随后修士的脑袋和手消失了,他的身体同长凳和苍茫的暮色混在一起,随后他完全不见了。
“幻觉结束了!”柯甫陵说,笑起来。“可惜啊。”
他高兴而幸福,走回正房去。黑修士对他所说的那几句话不仅使他的自尊心得到满足,而且使他的整个灵魂,他的全身心都感到舒畅。做一个选民,为永恒的真理服务,站在那些提前几千年使人类进入上帝之国的人们中间,也就是站在使人类避免几千年斗争、犯罪、痛苦的人们中间,为思想献出一切,包括青春、精力、健康等,为公众的幸福不惜一 死,这是多么崇高、多么幸福的命运啊!他的记忆里闪过他纯净清白而又充满辛劳的过去,他想起他自己学过,如今用来教导别人的学问,断定修士的话不算夸大。
达尼雅来到花园里,向他迎面走过来。她换了一身衣服。
“您在这儿?”她说。“我们在找您,找了很久。……可是您怎么了?”她惊讶地说,瞧着他那得意洋洋、容光焕发的脸,瞧着他那对含满泪水的眼睛。“您多么奇怪呀,安德留沙。”
“我心满意足了,达尼雅,”柯甫陵说,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还不止是满意,我感到幸福!达尼雅,亲爱的达尼雅,您是个非常惹人喜爱的人。亲爱的达尼雅,我高兴极了,高兴极了!”
他热烈地吻她的双手,接着说:
“我刚才经历了一段光明美妙、人间少有的时光。可是我不能原原本本讲给您听,因为您会把我叫做疯子,或者不信我的话。我们来谈谈您吧。亲爱的、好心的达尼雅!我爱您,依恋您,这是自然而然形成的。跟您接近,每天跟您见十次面,成了我灵魂的需要。我不知道日后我走了,回到我家里,没有了您,我怎么过得下去。”
“得了吧!”达尼雅说着,笑了起来。“您过两天就会把我们忘掉的。我们是小人物,而您是大人物。”
“不,我们要认真地谈一谈!”他说。“我要带您一块儿走,达尼雅。行吗?您肯跟我一块儿走吗?您愿意属于我吗?”
“得了吧!”达尼雅说,想再笑一笑,可是笑不出来,脸上却现出一块块红晕。
她呼吸急促起来,越走越快,然而不是往正房走,却是往花园深处走去。
“我没想过这种事……没想过!”她说,仿佛绝望似地绞着手。
柯甫陵跟在她身后,仍旧带着容光焕发、得意洋洋的神情说:“我需要一种能够把我整个儿抓住的爱情,这种爱情只有您,达尼雅,才能够给我。我幸福!我幸福啊!”
她怔住了,弯下腰,缩起身子,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呢,觉得她美丽,大声说出他的痴迷:“她多么漂亮啊!”
「注释」
①见《新约·约翰福音》,第十四章:耶稣说,“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若是没有,我就早已告诉你们了;我去原是为你们预备地方去。……我在那里,叫你们也在那里。……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借着我,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②拉丁语:健全的精神寓于健全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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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修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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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果尔·谢敏内奇从柯甫陵口中得知,不但恋爱已经成功,甚至就要举行婚礼,便从这个墙角走到那个墙角,走了很久,极力要遮盖他的兴奋。他的手开始发抖,脖子发粗,脸孔涨得通红。他吩咐人把那辆赛马用的车子准备好,然后坐上车不知上哪儿去了。达尼雅看见他用鞭子抽马,把帽子使劲往下拉,几乎遮住耳朵,就明白他的心境,关在自己房间里哭了一整天。
温室里的桃子和李子已经熟了。把这种娇嫩精巧的货物打包,运到莫斯科去,这需要费很多的精神、劳力和心血。由于这年夏天十分炎热干燥,每一棵树都要浇水,这又得化去不少的时间和劳力。出现了许多毛毛虫,工人们干脆用手指头把它们捻死,连叶果尔·谢敏内奇和达尼雅也照这样做,弄得柯甫陵直恶心。尽管这样忙,他们还得接受水果和树木的秋季订货,写很多信。正在这紧张万分、似乎谁也没有一刻空闲的当儿,偏偏碰上农忙时节有一大半工人从果园里给弄到田里去干农活了。叶果尔·谢敏内奇被太阳晒得很黑,累得筋疲力尽,净发脾气,骑着马时而跑进果园里,时而跑到田野上,嚷着说,他已经忙得浑身散了架,要朝脑门子放一 枪了。
此外,还得忙着准备嫁妆,彼索茨基一家人对这件事看得很重。剪刀的铿锵声、缝纫机的嗒嗒声、熨斗里的煤烟、女裁缝(一个性情急躁而爱生气的女人)的任性,弄得家里所有的人都头昏脑涨。而且,仿佛故意捣乱似的,每天都有客人来,那就得陪他们玩乐,供他们吃喝,甚至留他们过夜。然而,所有这些苦事都不知不觉过去了,象在雾里一样。达尼雅虽然从十四岁起,不知什么缘故,就相信柯甫陵一定会跟她结婚,现在却又觉得爱情和幸福仿佛突如其来地抓住了她。
她惊讶,困惑,不相信自己。……有的时候,她心头忽然涌起那么巨大的欢乐,她恨不得飞到云端,对上帝祷告;有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八月间就得离开这个亲人的家,撇下她父亲一个人没人照料;再不然,上帝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自己浅薄,渺小,配不上柯甫陵这样的大人物,于是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锁紧门,哀哀地一连哭上几个钟头。遇到有客人在座,她会忽然觉得柯甫陵异常漂亮,所有的女人都爱他,嫉妒她,她的灵魂就充满快乐和骄傲,仿佛她征服了全世界似的。可是只要他对某位小姐客气地笑一笑,她就嫉妒得周身发抖,走回自己的房间,又痛哭一场。这些新的感觉完全控制了她,她心不在焉地帮着父亲干活,心里却没有去想桃子、毛毛虫、工人们,也没有想到,光阴过得有多么快。
叶果尔·谢敏内奇也几乎一样。他从早做到晚,老是忙着赶到什么地方去,常发脾气,冒火,然而这一切都象是在半睡半醒的着魔状态中发生的。他身子里似乎有两个人:一 个是真的叶果尔·谢敏内奇,听到花匠伊凡·卡尔雷奇对他报告说出了什么麻烦,就生起气来,绝望地抱住头;另一个是假的,仿佛半醉半醒,往往谈着正事,忽然半中腰打住,碰一碰花匠的肩膀,嘟哝起来:“不管你怎么说,血统总是有很大关系的。他母亲是个极好、极高尚、极聪明的女人。瞧着她那张善良、开朗、纯洁、象天使般的脸,就是一种享受。她擅长绘画,写诗,说五种外国话,唱歌。……这个可怜的女人得肺痨病死了,祝她升天堂。”
假的叶果尔·谢敏内奇叹口气,沉吟一下,接着说:“当初他年纪还小,在我家里长大的时候,他那张脸也象天使一样,开朗而善良。他的目光也好,他的动作也好,他的谈吐也好,都象他的母亲那样温柔文雅。至于他的头脑,他那种聪明才智素来使得我们暗暗吃惊。当然,他不是平白无故当上硕士的!不是平白无故的!你等着瞧吧,伊凡·卡尔雷奇,十年以后你再看他是什么样儿!那时候他会升得更高,你伸出手去都摸不着了!”
可是这当儿,真的叶果尔·谢敏内奇醒过来了,做出可怕的脸色,抱住头,嚷道:“真要命!全给糟蹋了,全给弄坏了,一团糟!这个园子完蛋了!这个园子完蛋了!”
可是柯甫陵跟先前一样专心致志地工作,没留意到这种杂乱的情况。爱情使他对工作更加入迷了。每次他跟达尼雅相会以后,他总是幸福而得意地走回自己的房间,怀着刚才吻达尼雅并且对她表白爱情的那种热情拿过书本或者他的手稿来。黑修士所说的那些关于上帝的选民和永恒的真理的话,关于人类的灿烂的未来的话,给他的工作增添了特殊的、不平凡的意义,使得他的灵魂充满自豪感,意识到自身的崇高。
每个星期总有一两次,他在花园里或者在正房里遇见那个黑修士,跟他谈很久的话,不过这没有使他害怕,反而使他高兴,因为他已经坚定地相信,这类幻影只会访问那些出类拔萃、为思想而工作的上帝的选民。
有一回 ,修士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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