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相》第268章


圣天子临终前传位于庐陵王李显了,也即是说方今天下又有了新的皇帝。
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撼,但对于这些最普通的府军而言,既然是狄仁杰捧出的明黄大诏,既然这份诏书的内容是从他口中诵出,那么就不可能是假的。
就如同当日在宫城城门处孤身一人面对禁军刀锋也无法阻挡的贡生洪流一样,狄仁杰凭借数十年“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积累起的名望使一件本来很复杂的事情变得异常简单。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有些人不说话则已,一旦开口说了,别人——至少是这些民间百姓出身的府军便会坚信不疑。
举世滔滔,天下官员十数万,能做到这一点的也仅只狄仁杰与陆元方两人而已。
眼见府军们开始口口相传这个消息,唐松心头一块巨石放下,狄仁杰出现的太是时候了。
随着狄仁杰的出现与诏书的宣读,府军已是军心摇动,刚才没冲进去杀戮,现在再下令已是晚了。就不说别人,你让这些府军去杀他们心中奉为神明一般的狄仁杰,此令刚发,大军马上就会哗变。
这在客观上就等于是狄仁杰帮着太平做了一个决定,退一步权且隐忍的决定,而这个决定也直接关联着唐松的生死。
他今晚与太平一起行动,两人的关系太近了,太平真要屠刀下去,其后果唐松也必须跟着承当,而这实在是承担不起啊!
然则,唐松心头的松快只维持了短短几秒,蓦然想到一事时,心陡然又沉了下去。
狄仁杰宣读的这份诏书怎么来的?
武则天根本无意让李显继位,再结合此前内宫的情况,这份伪诏就只能是出自武三思之手,而其如此作为自然是见大势已去后的保命之举。
一念至此,唐松对武三思更多了几分凛惕,分明看他已是山穷水尽,转眼却让他弄出了这样柳暗花明的局面,这厮机变的太快,把握机会的能力也太强,万万留不得。
唐松自然不知武三思这最后的一手保命绝招其实是出自宗楚客的神来之笔,这个前高宗朝的进士有着古之谋士遇事时惯常“未虑胜,先虑败”的好习惯。所以他在被武三思召进宫之初,就明确提出要将庐陵王李显也矫诏传进宫来,而后为武三思拟写伪诏时,一并多准备了一张。
恰恰就是这个当时看似多余的后手准备,给了武三思翻云覆雨最后一次变化的机会。
知道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对于唐松而言都不重要了,此刻他的心中就只想着一件事,一件必须在今晚要做的事情。
这时,身边的太平长出了一口气,里面有不甘,更多的是纠结过后的如释重负。
唐松也没理会她,只是紧盯着配殿的殿门。
继狄仁杰之后,庐陵王李显夫妇走了出来,再后面跟着神情呆滞的建安王武攸宜。
等武攸宜身后那人也磨磨蹭蹭的走出昏暗的配殿时,唐松的眼神猛然一缩。
武三思终于出现了。
武三思一出现,有认得他的当即便高叫出声,这一叫破之后立时群情哗然。脸色惶然的武三思将身子紧紧往李显夫妇身后缩去。
目睹此状,唐松先向狄仁杰看了过去,这位首辅相公当初就是以审案时的明断无私而名动天下的,此刻有他当面,就是可兹借用来杀武三思最好的一把快刀。
念完诏书之后,狄仁杰就立在配殿前一言不发,眼皮也不知何时耷拉了下来,似是遇到什么不愿见不忍见之事而闭上了眼睛一般。与此同时,他脸上与脖颈间的皮肤都褶皱松弛的厉害。
简而言之,此刻的狄仁杰有着说不尽的苍老疲惫之态,在唐松的眼中,甚至就连他那标志性的挺拔腰板似乎也弯了不少。
虽然此刻的狄仁杰实是可资用来杀武三思的一把利刀,但当唐松细睹了他的形容之后,不知为何被莫名生出的悲凉给泡软了心,竟是再不忍出言逼这个此时注定是痛苦无比的老人了。
收回目光后,唐松转身从府军人群中拉出了被捆的如粽子般的张昌宗。他的这个举动使得配殿前的喧哗渐次安静下来。
拖着张昌宗走到狄仁杰与李显等人面前后,唐松一脚将之踹翻在地,而后冷冷声道:“说”
张昌宗神情呆滞的将此前在内宫禁卫面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从武三思交代他动手时的威胁利诱到后来行动的细节,竟是无一遗漏。
随着他的诉说,周遭愈发安静的落针可闻,狄仁杰眼睛闭的更紧,武三思往李显夫妇身后藏的更深,庐陵王妃韦氏的眼角也跳动不已,不知在盘算着什么主意。
不等张昌宗说完,旁边已有府军军士高声喊杀,一呼百应,杀声震天。
对此,已经经历过一遭的张昌宗只若未闻,等喊杀声结束之后,复又接着把该说的悉数说尽。
这时喊杀声又起,且是指名道姓要杀张昌宗与武三思。
待这一波喊杀声小下去之后,唐松向庐陵王李显拱手一礼,“武三思以子侄弑姑母,以人臣弑君王,忠孝大义尽丧其手,如此丧心病狂之辈,不死待何?俯请我王钧令,诛此不忠不孝之逆贼以安军心,以正民心”
李显口中喏诺不能言,眼睛自然而然的看向了身侧的庐陵王妃韦氏。
以一女子之身被这么多人注视,韦氏却没有半点不适之态,“若果真做出这等事来,不拘是谁,皆天厌之,天诛之!张昌宗,你既称宗室重臣梁王指使你弑君,可将出证物来,若是多的没有,便是片纸寸言亦可”
张昌宗茫然抬头。韦氏却是愈发的和颜悦色,“或者此物机密,你不曾随身携带?无妨,只要你说出一个地处,我便请勤王义师派人去取,证据一至,即刻斩梁王于众军当面”
“我没有证据,这等事他又怎会留下证据?”
“没有证据”韦氏蹙起了好看的远山眉,愁声道:“如此倒是棘手了,梁王国之重臣,若擅杀之将置国法朝纲于何地?再则,圣人生前对梁王之宠爱可谓天下皆知,这等情形下,梁王岂能生出弑君之心?若无明证而先杀之,恐难让世人服膺哪”
韦氏这番话娓娓道来,紧扣纲纪国法,世情人心,竟是毫无破绽可寻。眼见着她就要顺势领武三思脱此大劫,而将弑君之罪全然着落到张昌宗身上时,唐松上前一步,“某有武三思弑其兄武承嗣之罪证,来呀,带于氏”
今晚对那五千普通的府军而言,抓住张昌宗并最终杀掉他,这趟进宫勤王之举也就算能交代过去了,韦氏也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但对唐松来说,今趟进宫未能阻止武则天被弑已是大失败,若武三思再逃过去,那就是彻头彻尾的一败涂地了。
所以,普通的府军士兵可以让,他却决不能让。
于氏便是武承嗣最宠爱的小妾,亦是毒杀他的直接执行人。因此番入宫目标直指武三思,是以唐松与太平动手时便将她一并带了过来。
对此,脸色刚刚平缓下来的武三思没有半点紧张,甚至还带着无限的恨意讥诮的瞥了唐松一眼。
唐松时刻注意着他,自然看到了这一瞥,也自然明白他这一瞥的意思,纵然武承嗣的宠妾被拉出来又如何?只要韦氏肯庇护他,依旧可以用刚才那一套无明证便不能擅杀国之大臣的说辞作为推脱。
恰如张昌宗所言,像阴谋毒杀武承嗣这样的事情,他武三思怎么可能留下明证?
只是他能明白的关节唐松自然也能想到。
就在府军从人群深处带于氏上前时,唐松又缓缓上前了一小步,拉近与韦氏的距离后低声疾道:“武三思用心狠毒,野心更大,此等人岂是真正甘于久居人下之辈?值此武氏宗族与朝中武党实力丝毫未损之时将之放虎归山,王妃就不怕他异日反噬?”
韦氏眉头一挑,她身后的武三思却是面色急变。
唐松趁热打铁,步步进逼,“而今有五千勤王兵马通闻狄公宣读诏书,庐陵王登基称制已成定局,武三思留之还有何益?若是王妃为此后的稳定朝堂计,建安王岂非是更佳人选?”
韦氏眉头再动,武三思却是惊惶之色溢于言表,盖因唐松此言实实击中了他的软肋,庐陵王登基已成定局,复有建安王武攸宜可以替代他来做武氏宗亲与朝中武党的安抚工作,他能为李显与韦氏做的事情已经做尽,再没了利用价值却只剩威胁的人留之何益?
这时,旁边一直不曾开言的李显忽然低声插了一句,“梁王乃亲家公,若坐实了他的罪名,其嫡子武崇训必难免罪,如此,安乐岂非未婚先寡,声名尽丧?”
李显其人与弟弟李旦一样,做皇帝虽然差劲的很,但却极重亲情。他们性格中的这种特质也是李显为帝时,韦后与安乐公主能够为所欲为,以及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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