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传》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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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进退两难,则只有让那位卑权重的袁世凯去作个小班超,在五强之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斯时五帝的驻韩公使,都以「钦差」自命。纵是北美合众国的公使,以中文行文亦自称钦差。——周旋于五大帝国主义的钦差之间,我们这个只有三品顶戴的小班超,真也难为他了。——最后落荒而走,形势之必然,非战之罪也。掷笔几上,吾欲何言?
——一九九六、四、六于北美洲 
乱世抓枪杆、有枪便有权
袁世凯的一生事业是在朝鲜开始的。在朝鲜他虽然铩羽而返,但所学到的本领和累积的经验,却是其后毕生事业的基础。
举其大者:袁在朝鲜学会了与东、西洋人直接打交道的本领。在他那个时代,漫说是与洋人办外交、耍国际政治,一般政客对洋人都是一无所知的。一旦碰到洋人洋务,便手忙脚乱,乱来一泡,因此所受到的灾难也是至为惨痛。笔者在另篇谈「八国联军」之役,就说过大学士老进士徐桐父子,因不谙外情,便弄出灭门之祸(一家女眷十八人集体自杀)!那时的西太后和她的亲贵四人帮,竟也胡涂到对十一个帝国主义同时「宣战」的程度──这都是对洋人毫无所知;一旦面临紧急情况,便方寸大乱,胡干一泡的结果。可是袁世凯经过朝鲜那一段,他就是个「洋务专家」,知彼知己;遇事就不会那么胡来了。
比洋务更为重要的则是袁世凯在朝鲜也学会了带兵和练兵。前文已言之,袁在朝鲜为韩王练了一支五千五百人的现代化亲军,使藩邦朝野大为叹服。韩王李熙不但要委派他做韩军总司令,还送他美女四人以为奖励呢。
二十几岁的袁老四,一个科考落第的秀才,哪来这大本领呢?说穿了也没啥稀奇。要了解袁世凯,我们还得看看转型之前的中国旧式兵制。──须知咱中国人搞军事,最高境界本是文人将兵。你看诸葛亮,连匹马也不会骑。指挥大军作战不用指挥刀,却坐着独轮车,用把鹅毛扇,摇来摇去。等到上帝宠召了,那个「死诸葛」,还能吓退「生仲达(司马懿)」呢!──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本是中国重文轻武传统中,文人的骄傲和牛皮;谁知到了清朝,它竟变成了事实和制度!
原来在公元一六四四年,当那位不祥的人物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时,全部清兵一共只有「八旗」六万人。后来再加上「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也不过二十四旗。最高额亦不足十五万。那时中国本部十八行省人口上亿(十足人口),至乾隆已逾四亿。十五万「旗兵」何能统治上亿的「汉民」呢?所以清初的「外来政权」,只好沿用明朝原有的「卫所制」。各省政府保留原明朝职业军人的卫所二级,为地方警卫武装,以维持各省治安,「以汉治汉」。──这一大明遗规,我们今日还剩个「威海﹃卫﹄」。天津市原名也是天津「卫」;今日南京还有个孝陵卫。国府统治大陆时代,县以下的乡村政府叫区公「所」,和乡、镇公「所」。用的都还是明代的老名称。
这种旧卫所所辖的汉兵,在明原为国防军,约一百万人;在清就变成各省区粮饷自筹的保安队了。此一省防军在清代兵制中叫做「绿营」。清初各省共有绿营兵六十六万人;中叶稍减。分布地区以沿海各省(包括水师)及边陲地区为重,内部较少;安徽最少,不足万人。(见「清史稿、兵志」)
这一绿营制度,清初已遭疑忌,「三藩之乱」(一六七三─一六八一)以后,清室乃蓄意约束;绿营之中,将不专兵。省级指挥官,提督、总兵等皆受制于科甲出身的文职官员的总督和巡抚;而督抚之间又相互制衡。这就逐渐变成清代重文轻武,以文人将兵的传统制度了。其后不但「绿营」如此,连「八旗」都统,亦更调频繁,将不专兵。
清廷这种重文轻武的政策自然是有其严肃的政治目的。它要使像三藩祸首吴三桂那样的武将专兵的汉族藩镇,永不再见于大清帝国。──走笔至此,笔者不禁想起某次在台北街头搭出租车的趣事。在行车途中,那位青年司机正在收听台语「地下电台」。余亦倾耳细听之,竟一句不懂。但是有三个字却听得极为清晰,那就是「……吴三桂……吴三桂……吴三桂……」,吴三桂三字何以如此重要?颇为不解。后来听朋友相告,说我的哥大小友有民进党籍的张旭成博士也曾说过,所有在台湾的「大陆人」,都是吴三桂。闻之不禁大笑。──历史的发展,真是日月如梭。时间和历史自会解决其「历史问题」。很快的这些目前小故事,就会变成历史上的小掌故,供读史者笑乐一番。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这也是个历史的「必然」吧。思之忍俊不禁。
总之,清廷这一重文轻武的政策,走火入魔的结果,不但汉族再无渖镇专兵,连那些原有高度尚武精神的满蒙武夫,亦渐染汉习,以不文为可耻,而摇头晃脑去作起诗来,致使一些像袁枚(一七一六─一七九八)那一流的无聊文人,去乘势投机,攀援权贵。余读「随园诗话」,有时就要出而哇之。
文人将兵既成制度,则大清帝国,尤其是汉族之中,便没个真正的职业军人作统帅或封疆大吏。以致鸦片战争一起,领军去和「英夷」开打的不是职业军人的「李广」或「霍去病」,而是诗文做得顶刮刮的翰林学士林则徐。英法联军时,最初文武一把抓,独当一面的叶名琛(一八○七─一八五九),也是一位进士。最后弄成「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却被英国人捉到印度去当俘虏。
其后八旗、绿营都腐烂了,不能再用;另组「湘军」、「楚军」、「淮军」、「自强军」、「定武军」、「武卫军」、「新建陆军」……,几乎所有的军头从曾、左、李、胡开始,到张之洞、胡燏棻、袁世凯,都是清一色的文人。其中曾、李、张且是翰林学士,文采风流。曾、张在中国近代文学史、思想史中,都有崇高地位。纵是李鸿章也是位天才横溢的文学作家。──笔者幼年曾能背诵李鸿章考秀才时的墨卷,文题曰:「天台仙子送刘阮乡赋」。那时才十几岁的李鸿章,竟能改窜「西厢记」,写天台仙子送男友还乡「拜拜」时,叮咛道,「……野店风霜,何妨晏起;荒村雨露,慎勿迟眠……。」(真是依依不舍,一派深情!)考他的那位府考官,显然也是位多情人物,阅卷后,大为感动,乃批说:「大盗劫人,不伤事主……天才也。」这一批,小小鸿章就做了「犯法可免打屁股」的秀才了;二十一岁「中举」,二十四岁成「进士」。
头戴红顶花翎作战的淮军
这些能够「将兵」的文人之中,「文采」最差的,那可能便是袁老四了。他是个「务实派」;至少不是「感情中人」。在他笔下,讨一房姨太太,也叫做「置办」──等于是买一件家具──沙发、摇椅、毛巾、夜壶一般。所以他对崔莺莺小姐那种脉脉的送别柔情,什么「荒村雨露宜眠早,野店风霜要起迟。鞍马秋风里,无人调护,(甜心呀,侬要)自去扶持……」是不会发生太多生理反应的。笔端不带感情,所以他就考不上「童子试」了。
但是袁世凯却是这批文人中,弓马娴熟,真正打绑腿、扎皮带,下得操场去,喊「立正、稍息、开步走」的实际的练兵官,和带兵官。
本来清廷搞「重文轻武」的原意,就是吃定了这批经过「十年寒窗」磨折,手无缚鸡之力;只会下围棋,不能拿大刀;只会坐独轮车,不会骑马的「文人」,做事畏首畏尾;给你带兵,你也不愿(因为孔孟之学的大洗脑),更不敢(因锐气已挫)去造反!
可是清廷这项设计到袁世凯时代,就是不才所说的要「转型」了。──事实上,袁世凯的「小站练兵」,便是中国「陆军军制转型」的开始。(注意:海军转型较陆军要早二十年。笔者拙文谈马尾海校时,曾细述之。)
在此之前的「湘军」、「淮军」,打起内战来,虽也战功赫赫,但他们都是小脚放大的半调子部队。──刘铭传与太平军和捻军作战时,是头戴「红顶花翎」去冲锋陷阵的(见罗刚编「刘公铭传年谱」上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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