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第24章


绝响。”
戚葬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她说她其实也不喜欢琴,她最喜欢的是箫。
十一岁那一年,我的父亲兮弱水在金陵神卫统军指挥使皇甫继勋的府里见到了姬连碧,姬连碧用她绝伦的歌声,倾倒了金陵城所有的纨绔子弟、达官显贵,也解开了兮弱水久闭的心门。兮弱水他望着姬莲碧的一颦一笑,痴注失魂。我看见他手中的夜光杯坠地破碎,醇香的葡萄酒湿了他的衣摆。
兮弱水提壶纵饮,终于不堪酒力醉到在席间。那夜,我和他都留在了皇甫家的深宅里。我在月下看见浓妆艳饰的姬连碧走进了兮弱水的房间。我听见姬连碧的娇声细语:“我的心肝儿,你可知道———我想你想了很久。”
后来灯火熄暗,我便转身走进了我的客房。我在一片黑暗中忍不住想笑,我笑什么呢?呵呵,我在笑那个在我面前无比严厉的父亲。他一边在强撑着难以挽救的家族,一边又在导演着它死亡覆灭的悲剧。
君子,君子都高吟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都披着纯洁的伪装,却无比忐忑难以维衡灵魂中的矛盾。我对自己说:“看!我就是君子。”
戚葬蝶大喊着:“南枝,你是不是疯了?明明知道你父亲会铸下大错为什么不去阻止他,反而还嘲讽他?”
“母夜叉,你不会明白的。那时的父亲是心甘情愿去沦陷的,即使明知是错他也一错再错,义无反顾。因为,他爱那个叫姬连碧的女子,她是他三十年来惟一的爱。发现了所爱的兮家男人都会身不由己蹈死不悔。”
“那么,南枝,有一天你也会这样,是吗?”
“是的。”我卷起衣袖把我的左臂伸到她的面前,“母夜叉,有一天,我臂上的黑色天仙子绽开的时候,我也会的。”
“黑色天仙子?是一种花的名字吗?”
“嗯,是传说中被流向地狱的浊浴之水所浇灌的花朵,依靠诅咒和巫蛊生长。一旦盛开,决不凋谢。除非诅咒和巫蛊被破除,或者鲜血干涸生命枯朽。”
十二岁那一年我在秦淮河畔的垂柳下没有见到沐夕,那天的天气很差,云层灰蒙低沉,我守在那里等啊等啊,一直等到了傍晚。天空开始落下细小的雨丝,我在雨里一直等到灰心丧气,等到绝望。
我转过身来,我想我该回家了,或者,去找戚葬蝶。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我特别想找个人说句话,说很多很多的话。
我转过身来,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沐夕,她撑着一把伞,站在距离我不过七步的地方。她笑着问我:“下雨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走了七步,走到她面前,走到她伞下。我终于看清了我心爱的女孩,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醉人清香。我盯着她握着伞柄的手指,像置身梦里半睡半醒。
“嘿!你怎么了傻小子?”她把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刚才正被你感动呢!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个实实在在的疯子。那我明天可成笑柄了。”
我笑。我说:“你放心吧,我是个实实在在的傻子,不是疯子。”
那一年的春天,我牵上了沐夕的手。我的初恋,在那个阴雨霏霏的春天悄然绽开。我在垂柳下等到了我的开始。
戚葬蝶挽起我的衣袖盯着我的手臂看了又看。
“你在做什么?”
“我在找黑色的天仙子花啊!为什么你的手臂上没有呢?你不是说过,兮家的男人一旦找到了他爱的人,就会陷入诅咒之中,臂上的黑色天仙子到时就会绽开。”
十三岁那一年我彻底抛开了沉重的琴和所有让我眼睛酸痛的乐谱,我牵着沐夕温润的手在金陵的大街小巷间奔跑。兮弱水手指我的鼻梁厉声叱责,甚至搬出家法用藤杖抽打我的身体,但他越是严厉我就越是执迷不悟,越是离经叛道。我对着他冷笑,使他终于明白,兮家的天纵奇才原来都是如此桀骜难驯通身叛骨。
我拉着沐夕的手去城郊的泉涧玩耍,她蓦地甩开了我的手,她用和兮弱水一样的表情对我说:“南枝,你不能总这么不务正业,你要苦学琴技啊!否则将来你怎么能安护你的妻儿终养你的父母?”
沐夕她微蹙双眉一脸严肃。我面对这样的她总是想笑,冷冷地不屑地笑。从她露出严肃表情那一刻开始,我渐渐和她分道扬镳了。我的初恋,默默腐烂在沐夕的世俗目光里。我看得真切,心如明镜,但是无能为力。
我看着沐夕,我说:“你还喜欢我吗?”
她说:“我喜欢你,南枝,但是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放弃自己的事业。”
十四岁那一年沐夕终于还是离开了我。我不练琴时她要我振作要我努力要我莫甘居人下,等到我刻苦练琴声名渐起时,她又说她配不上我,一个平常人家的小女子和一个名门望户中的琴师注定身价天壤,门不当,户不对。
我颓然倒在秦淮河畔,听着远处的艳曲笙歌,一任眼里的泪水泛滥,不可收拾。
戚葬蝶没有来安慰我,此时她正在金陵王室的盛宴上一舞倾万古。漫舞仙姿戚葬蝶,从此声名鹊起传扬四海,与歌姬姬连碧各领风骚,堪称金陵歌舞双葩。
被我逼得恼羞成怒的兮弱水,在我兮家的大院里点起了一把火,把沾尘所有的画笔画纸和已经画好的作品扔了进去。看着浓烟翻滚灰屑四散,兮弱水让沾尘跪在祠堂前面指天发誓,此生惟琴是命生死不改。
我站在那些飘荡的灰屑间,我说:“兮弱水你不应该把对我的恼怒加到沾尘身上,他是无辜的。”
兮弱水大怒。“兮南枝,你胆敢直呼汝父的名讳,胆敢来指责汝父。世道伦常,父为子纲,你难道要忤逆兮家的祖训宗规么?!”
我抱起我的古琴砸向青硬石阶,弦断琴裂,我看见了兮弱水的苍白脸色,满院里人的呆怔表情,和祠堂里那些灵魂的愤怒。
我跪到沾尘的身边,一字一顿地说:“我兮南枝指天为誓,今生今世不再碰琴一下,若违此言,五雷轰顶,死无全尸。皇天厚土,以为见证。”
我咬破我的右手食指,看着血液滴落在祠堂门前的砖石上。
戚葬蝶小心翼翼地帮我包扎住伤口,她说:“你这是何苦,南枝,你何必以这么决绝惨烈的方式向你的家族宣战呢?”
“这和我手臂上必将绽开的黑色天仙子一样,母夜叉,这是我的宿命。”
“南枝,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戚葬蝶附在我的耳畔轻声对我说,“我爱上他了,真的,他的名字叫虞俊臣。”
那一刻我凝视戚葬蝶才发现她早已经长大,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她高髻纤裳,浅饰梅妆,谈及虞俊臣的名字时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对着我大呼小叫的她终于情窦初开,把自己的心交予了一个男人。
我感到心里不可名状的酸楚,臂上一阵钻心的痛。我撩起衣袖,看到黑色的天仙子悄然浮现含苞待放。
呵呵,我无力地嘲笑自己。我终于不得不承认我爱上了你,我生命中的女子戚葬蝶。在曾经的某个风轻云淡的日子里。
十五岁那一年,我被逐出了金陵兮家的大门,我与那个家族的纠缠恩怨都成为了被戏谑的过去。
戚葬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她说她其实也不很喜欢琴,她最喜欢的乐器是箫。于是,我拜伏在金陵第一乐妓谭莺莺的玲珑榻前,向她学习吹奏长箫。
这一次我彻底激怒了父亲兮弱水以及兮家那些早已作古的祖先们。他们终于无法再忍受兮南枝的猖狂无忌,他们的魂魄不断闯入兮弱水的梦里,他们大喊着要把兮南枝逐出兮家,他们把所有的教条和责任套在兮弱水的颈上。于是兮弱水他站在大雨滂沱里喝令家丁关闭大门,把湿淋淋的我永远阻挡在了兮家门外。
我明白这是命运留给我的惟一出路,我无从选择,只能沉默着转身离开,落拓着穿过金陵城的每一出湿漉街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从那天开始,我天涯飘蓬,孤絮无依。
在长街的尽处,站立着那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她撑着一把油纸伞,痴痴地望着我。
我走到她的伞下,这滚滚红尘、浩瀚天地,我惟一可去的,只有她的伞下。她用罗帕拭去我脸上的水珠,她攥住我的手。
曼舞仙姿———戚葬蝶。她倚在我冰凉湿重的怀抱里,我臂上的黑色天仙子在这风雨中悄悄开放。
孤箫映雪兮南枝。我的箫声和名字被许多的彩舫青楼里的女子们吸吮咀嚼,终于和秦淮河上的歌吟纠缠在了一起。我在所有的声色犬马间一曲销魂,斩断了我与高贵兮家的所有牵挂不舍。
金陵的浪子兮南枝,是个六亲不认的狼、畜生、杂种!街巷间更多的世人如此来评定我。
四十六岁那一年兮弱水用一柄长剑穿过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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