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太阳》第26章


何辛洋站着没动。
陌生人的车哪能随便上?
大衣男抬起左手看了看表,“你不是等车吗?这才11点一刻,你准备再等45分钟?住哪儿,我送你。”
何辛洋犹豫片刻,不觉得路见不平拔腿相助的大衣男像图谋不轨的人。再者自己也没有什么能让别人图的,银行卡在程洲桓家里,浑身上下搜遍了只有80多块钱。
但他还是不想让大衣男捎一程。
回去晚些就晚些,反正在家背单词和在路边背单词也没差。但搭了顺风车就不一样,人情这东西,总是越欠越多,能还的总也赶不上屁股后面欠着的。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想欠一个陌生人人情。
大衣男见他没有上车的意思,也不强求,瞥见他手机上的单词APP,眉梢轻挑,“行吧,不耽误你了。别背得太入神,注意看着车,如果下一班你又错过了,就得再等1小时喽。”
他压下一边嘴角,见大衣男转身朝座驾走去,拿起耳塞刚想继续背单词,就见公交车调度员从车站旁的小房子跑出来,拿着扩音器喊道:“咋还在等呢?初一到初三夜班车只发一班你们不知道?12点没车了,赶紧拦出租走吧!”
何辛洋牵着耳塞的手僵在空中。
只发一班?拦出租?
他喉结一滚,有些无措地看着调度员。
身边候车的人发出一阵短暂的吵闹,旋即三三两两散去,有的跑去路边拦车,有的拿出手机打电话。他摸到兜里的零钱,迅速思索该怎么办。
打车回去基本不考虑,50多块钱是他好几天的伙食费。
最佳方案是就近找一家网吧过夜,待到6点早班公交发车时差不多是15元。
但如果这样,黑哥晚上就没人陪。
他拧着眉,心中忐忑,觉得对不起程洲桓,垂首叹了口气,却看到另一个人的鞋尖。
“愁什么呢?唉声叹气的。”大衣男竟然去而复返,笑着看他,“说了让大叔捎你一程,你非得杵这儿等公交。上好的便宜摆在面前不占,图个啥?”
他有些尴尬,又听大衣男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傲娇,有便宜不占,自以为背脊挺得直,其实吧……就是蠢。”
他目光一收,依稀觉得程洲桓也说过类似的话。
但程哥表达得含蓄温柔,虽然也用了“蠢”这个字,却万没大衣男毒舌。
一辆辆出租车驶过,载走刚还哆嗦等着公交的人,站台几乎空了,大衣男叹气道:“走吧,大叔也是很忙的。”
何辛洋略一踟蹰,想着孤孤单单的黑哥,心下一横,颔首道:“那就谢谢了。”
大衣男的车是路虎,何辛洋不懂车,只认得出个大概,不知具体是哪一款。车里暖气充足,着实比没有空调的夜班车舒适许多。他拉上安全带,又道了声谢,低声问:“您去哪个区?”
“不用管我。”大衣男已经将大衣脱下来了,脖子上的羊毛围巾却没有摘下,一边稳稳开着车,一边问:“你住哪儿?我先送你。”
“我住江岸区。”何辛洋说,“岁荣苑您知道吗?”
“岁荣?”大衣男尾声上扬,听起来带着些许疑惑。
何辛洋立即摆手道:“您把我放在江岸区随便哪个公交站都行。”
他不敢过多麻烦别人,既然大衣男找不到岁荣苑,他便不能拜托人家兜兜转转到处找。只要回到江岸区就没什么问题了,区内打车不会超过15元,近的话步行也能回去。
大衣男却笑起来,“丢公交站干嘛?放心,我知道岁荣苑在哪。”
岁荣苑是江岸区乃至整个山城知名的楼盘,本地人很少有不知道的,但大衣男不一样,他说着标准的普通话,看样子不像本地人,甚至不像南方人。
何辛洋暗自琢磨,觉得他可能和程哥一样,是来山城发展的北方人,又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连春节都不回老家过年?
正想着,大衣男右手一抬,何辛洋以为他要开音乐——毕竟车里气氛有些尴尬,他打开的却是导航,还自嘲道:“一年一个样,每年回来都找不着路。”
“回来?您是山城人?”何辛洋顺势问道。
“未毕(难道)我呛(像)外地人?”大衣男笑着说了句方言,听着却不那么地道。
何辛洋想说“的确像外地人”,却只是笑笑,没说话。
大衣男叹了口气,又恢复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说十几年普通话了,想改都改不了了。”
干坐着尴尬,何辛洋索性与他闲聊起来,得知他是土生土长的山城人,这些年在日本发展,每年春节回来看望父母。
“我叫荣韩,今年29岁,是个大叔。”他说。
何辛洋被这语气逗乐了,想都没想就跟着说:“我叫何辛洋,今年19岁,是个……是个青年。”
荣韩大笑,“你怎么不说是个正太?”
他听得无语,想自己1米8的身高,送得快递追得抢匪,怎么着也和“正太”搭不上号,最多就是年龄小了点儿,但终归是成年人了。
想岔开话题,又不知聊什么好,问职业不太礼貌,问生活就更不知趣,于是撇撇嘴角,偏头看起窗外的夜景。
荣韩却不像他那么拘谨,随意地问道:“刚看你在背单词,是个人兴趣还是准备考什么?”
他收回目光,轻声说:“准备高考。”
荣韩愣了愣,“哦”一声,大约以为他是复读生,语调一降,听着比刚才温和,“加油。准备考哪儿?”
他低下头,摆弄着手机,“还没想好。”
“也对。”车已驶入江岸区,荣韩打了个弯,又道:“你们现在的政策比我们当年好,拿了分数再填志愿。不急,今年考完了先好好玩一玩,分数出来了再考虑读哪里。”
说完,他又开起玩笑来,“见义勇为能加分吗?能加的话通知我,我飞回来给你做证明。”
何辛洋想说自己今年不参加高考,念书的钱还没攒够,学业也没跟上。一切顺利的话,最早明年才能报名考试,成绩理想不理想又得另说。
但他没有必要向刚认识的人倾述太多,何况下车之后各走各的路,将来也未必还会再见,何必提起沉重的话题让双方都尴尬。
所以只是浅浅一笑,“行,能加分的话,就麻烦你了。”
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玩笑话,一来刚才追抢匪能不能算见义勇为还有待商榷,二来见义勇为并不能加分,退一万步讲真能加分,何辛洋也不会去找荣韩。
但荣韩却掏出一张名片,正儿八经地说:“那到时联系。”
何辛洋微怔,接过名片看了看,全是夹杂着汉字的日文。荣韩“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拿错了。”又翻出一张递过去,“那张是给日本人看的,这张是中文版。”
名片上,“荣韩”两字下写着:首席律师。
原来是律师。何辛洋想起程洲桓,心头生出几分亲切。
荣韩又说:“收着吧,咱俩也算有缘,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联系我,高考完了想来日本旅游呢,我全程接待。前面那个岔路拐过去是不是岁荣苑?”
何辛洋没有钱包,只好将名片放进衣兜里,道了谢,指着路口的红绿灯道:“嗯,右转就是。”
荣韩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语气有种细微的感慨,“居然还记得路。”
路虎停在岁荣苑门口,何辛洋道谢后准备离开,荣韩忽然叫住他,从后座拿过一个包装精美的大盒子推进他怀里,不等他拒绝就道:“我从日本带回来送朋友的小吃,你拿一盒去吧,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看着喜庆,味道也不错。”
“我……”坐了顺风车,又被塞一盒跨洋礼物,他有些过意不去。
“拿着吧,别跟大叔客气。”荣韩拍拍他的肩,“新年快乐,高考顺利。”
他心头涌起一阵柔软,抿唇点点头,诚恳又感激地说:“谢谢。”
荣韩眉梢一抬,“行,那我走了。”
车前大灯闪了闪,路虎缓慢驶离,直至进入大路,才加快了车速。
大盒子里是做工精美的小甜点,个个如艺术品般生动美好。何辛洋一个也舍不得吃,盖上盖子放在一旁,打算留给程洲桓。
想着很快就能见到程洲桓了,他有些忐忑,又有种莫名的欢喜。明明忙了一晚上,精神却不见疲倦,反倒亢奋得厉害,毫无睡意。
坐在沙发上休息片刻,他起身拿了拖把抹布,准备将屋子好好清洁一番。
这几天他其实一直很小心,做完饭一定会将厨房收拾干净,卧室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坐了沙发会整理靠枕,每次用过马桶还会疑神疑鬼地蹲在地上,检查有没有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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