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1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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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师兄没有看我,“你不知道他们学文搞文的人,又单纯又固执,认准一个理,就很难再回头。”我想到安谙,安谙也是这样么?而如果我当初没有离开跟安谙在一起,我跟安谙又会如何?
仿似看到了我心里所想,宋师兄叹息一声道,“所以旖旖,离开有离开的好。这个社会这样污浊,到处都一样,便是想躲在哪间公司里纯粹做个技术人员也很难真的纯粹。你当初若没有离开,不知道会怎样……或许还是在董总身边比较好,他那么强,可以为你挡住很多东西。放手爱虽然难过,但总比眼睁睁看着爱一天一天在现实里侵蚀消亡好。”声线转低,已没有了叹息,“就像她临走前说的,我们这些学环工搞环工的,或许可以挽救得了日益污染的环境,却挽救不了我们日益污秽的心。”
“可是,除此就没有别的选择了么?”我惨然问。一定要这样么。看看马师兄,看看宋师兄,再看看我自己,难道一旦离开校园步入社会,污秽与改变就是我们注定要面临躲也躲不掉的命运么。宋师嫂,现在应该叫前任宋师嫂,说得何其尖锐,我们可以将被污染的水质净化到等同于污染前,我们可以将有机垃圾做成对土质无伤害的新型化肥,我们甚至可以将漏满石油的苏拉威西海恢复成鱼与海鸥的天堂,可是我们如何阻止我们内心日益的污秽与荒芜。
我想起在加拿大时无意中看到的一首诗,作者是一个波兰人叫罗佐维茨,他说,“观念不过是文字游戏。美德和罪行,真理与谎言,美丽和丑陋,勇敢与懦弱,到最后总会变得相同。我得到处寻找智者,让他告诉我如何区隔出黑暗与光明。”而我的智者又在哪里?我又如何区隔出黑暗与光明?我甚至不一定要区隔出黑暗与光明,我只想找到一个智者,让他告诉我,我怎样才能不改变,怎样才能不在改变中变得日益污秽与荒芜。
或许真正让人绝望的不是环境被污染,真正让人绝望的是面对自己内心的污染我们却无能为力只能屈从。
而我问宋师兄的问题分明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又或许无解亦是一种答案。我和宋师兄,都知道。
默然良久,宋师兄自言自语般道,“她去了日本。去研究东亚文化史。她说她或许还是躲在校园和图书馆里比较适合。她说,她不想等到有一天对我完全没有爱后,再离开。”说完宋师兄脸上又漾起淡淡笑意,“旖旖,你知道,我这样爱她,所以,怎样都由她,只要她高兴就好。”笑意渐褪,宋师兄声音里难掩一分苍凉,“旖旖,你知道对于一个男人而言,最勇敢的事情是什么吗?”
我摇头。太难过已不再能够回应他的话。我只能摇头。
宋师兄低声道,“作为一个男人,最勇敢的事情就是,他愿意给一个女人承诺,愿意娶她。我这一生只有这一次勇敢,而我也已经勇敢过一次了,以后,怎样都没关系了。”
听着宋师兄的话,我想起安谙曾经在广州对我说过的,他说他愿意娶我,愿意承诺我一生。如果他这一生也只有这一次勇敢,那是不是勇敢过这一次以后,他也像宋师兄一样,以后,怎样都没有关系了。
怎么这么能得瑟?
将到山下,不远处陆师兄咧嘴大笑着对我们摇手相招。马师兄站在他身边,静静吸烟。
我轻声道,“或许只有陆师兄是最快乐的。”
“老陆他……”宋师兄顿了顿,“他很快就要去四川了。”
我愕然,“去工作么?”
“不,去当支边老师。在阿坝。纯义务。没有工资。”宋师兄低低叹,“别看他整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无非是一种掩饰罢了……”宋师兄打住话头,或许这是他们男人间的秘密,他不想说给我听,“旖旖,知道我现在最想吃什么吗?”转开话题他问道。
我摇头,“什么?”
“我最想吃广州那家大排档的牛腩肠粉和脱骨凤爪……”
为什么明明没有泪我却又涌起泪意。我想起三年前在广州那家大排档,我们经常在收工后去那儿吃一点宵夜,马师兄最喜欢鲜虾肠粉,宋师兄一定要牛腩肠粉,陆师兄能吃每次都要要两样,吃完鱼蛋粉面还要吃锦卤云吞。叫的东西上来后,他们你尝一口我的我尝一口你的,似乎不尝一下别人的就不能证明自己叫的东西好吃。而我喜欢那家大排档的双皮奶,吃完双皮奶,就着脱骨凤爪和皮皮虾喝掉他们喝不了的冰啤酒。那时节真快乐。吃完宵夜回程中我们一边说笑一边算账的时节真快乐。没有离散,没有背叛,没有幻灭。
“宋师兄,你什么时候去广州,如果那时我还在,我们一起去吃那家大排档吧。”我低声道。和安谙去丽江前的一夜我们和三位师兄就去的那家大排档,从丽江回广州后,从加拿大回广州后,我就再也没去过那家大排档,只是偶尔经过那时,视线会停很久很久。
此刻,胃痛再次袭来,隐隐搐痛中,我也忽然怀念起那家大排档,怀念起那家大排档的双皮奶。那时候陆师兄还笑我,笑我每次都点双皮奶,死心眼,喜欢一样就总是点一样,不知道换换样。我回嘴说你们还不是一样,每次都点那几样。
其时陆师兄搔头挠耳的憨笑与前面不远处陆师兄的咧嘴大笑慢慢叠合在一处,看着他的笑我就想,陆师兄,原来你也有不能示人的悲伤,原来你的心里也有坟墓啊。
我们这几人,可有一个是快乐的。
我们这些陷溺在真实生活中的人,又有几个是快乐的。
“听大马说你打算去印度。”宋师兄看着迎上来的陆师兄,最后道,“不知道我们这四个,什么时候能再次聚首。”
而再聚首时,我们是否都会快乐些。听着宋师兄的话,我默默想。然后对走过来的陆师兄笑,“陆师兄,一会儿我们喝酒吧。”喝完这顿酒,明朝即使相隔天涯,那酒落入腹中,也会暖好久吧。
原来,明朝即将相隔天涯的,不只是我与安谙。
去饭店的路上,我没有再坐安谙的车。我想我打扰他和小诺已经太久太多。我想其实坐在三位师兄任何一个的车里也可以给我温暖与陪伴。甚至会比坐在安谙车里给我的温暖与陪伴多许多。而即便不是多许多,总也自在些。
将上陆师兄车时,我回头找安谙,他和小诺刚刚走下山。小诺一手挽着他手臂,一手捧着一大捧花。江南真是好,这时候还能采到花。那花开得烂烂漫漫的,我不认识那是什么花,只是觉得那烂烂漫漫的花捧在小诺怀里更衬得人比花娇。怪不得我跟宋师兄走得并不快,他们也始终没有追上来,原来他们采了这样烂漫的一捧花。
不知道看着小诺在花丛中采花时安谙的脸上可会浮起宠溺的微笑。
远远地我对他们大声道,“我坐陆师兄的车去饭店。回头见。”
坐进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我听见小诺大声喊,“旖旖姐,你不坐我们的车了么?”
是啊,我不坐你们的车了。那是你们的世界你们的车。
明朝天涯,自此我将不再打扰。
陆师兄车技相当烂,还总爱超车。一路惊魂从华夏公墓到枫泾镇上我们几乎没有交谈。我只顾着紧张,他只顾着超车。终于到达饭店门前,我说,“陆师兄我下不为例再也不坐你车了。太吓人了。坐别人的车或许要钱,坐你的车却是要命!”
陆师兄笑笑,“想坐也没的坐了。这车马上就卖了。”
“因为要去四川么?”想起宋师兄的话我问道。
陆师兄笑笑,“你知道啦?是啊,我要去四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卖了,多点盘缠。”一向神经大条的陆师兄此刻虽然笑着,我却在这笑容中读出了许多荒凉与沉寂。
可我已不再有勇气问,问他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去四川。
在云南的最后一天,早上起来,天阴着,下着雨,安谙对着厚厚云层后面的太阳极富表演性质的给我朗诵了一段话,他好像说是杜拉斯写的,“黑夜将永无止境,太阳将永不升起,我们将没有别的事情要做,惟有哀悼那消逝的太阳。”朗诵完他回头微笑着问我,旖旖,我是不是很酸。
而若果真如此,问,不如不问。因为无论问还是不问,我们都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哀悼那消逝的太阳。
这一趟回来,真是好忧伤。
进到饭店,很多先到的宾客已落座。安谙和小诺还没有到。亦没看见安导,只看见安导的儿子和安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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