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131章


这一趟回来,真是好忧伤。
进到饭店,很多先到的宾客已落座。安谙和小诺还没有到。亦没看见安导,只看见安导的儿子和安谙的父亲四处应对着来宾。
菜陆续摆上。我和陆师兄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想想我起身对陆师兄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在洗手间用饭店为客人准备的洗手液洗了把脸。洗完脸对着镜子看镜子里的脸,宿醉后的浮肿已消,冷水洗过哭肿的眼睛似乎也好了一点,镜子里那张脸,只是疲惫,苍白,瘦削。
仿佛一下子回到三年前在广州,我第一次见到董翩那夜,我也是这样子在公司的洗手间用洗手液洗脸,洗完脸后看到了从厕间里出来的叶蓝。
如果真有所谓时光流转,我多么想再回到从前。
叶蓝,或许最快乐的是你吧。这尘世多离散,也实在没什么好眷恋。我们,不过是不够勇气像你那样子离开,只能为了生存而苟活。
这一趟回来,真是好忧伤。
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大厅,一眼看见安谙和小诺挽臂已至,小诺怀里不见了那捧烂漫的山花,想必留在安谙、留在“他们”的车里了。
一名中年女子走到他们近前跟安谙说话,安谙笑着与之应对,指了指小诺对那名女子说了几句话,小诺即对那名女子谦逊相招,脸上漾着淡淡的羞涩。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可我想那名女子该是安家的亲朋吧,安谙是在对那名女子介绍小诺吧。然后安谙送那名女子到一张桌前落座。那张桌围坐的众人应该都是安家友朋,安谙一一指着,小诺逐一应着,对着宾客,他们展露主人般寒暄的微笑,男的俊雅,女的娇俏,让我极恶俗地想起我仅知的那几个形容男女朋友般配的成语,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佳偶天成……我亦不由自主淡淡笑了出来。
我的包在安谙车里放着。我身上没有一样可以擦脸的东西。刚洗过没涂抹护肤品的脸紧绷绷的,连笑都笑得紧绷。
重新回到座位,酒水菜馔俱已上齐,宋马两位师兄也已经到了,与陆师兄不知说到什么正笑得好不开心。同桌还有几名我们不认识的宾客,亦喁喁低话不时轻笑几声。看着他们我忍不住想,所谓永失亲人的殇恸,不过是对至亲而言,葬礼结束,于我们这些宾客,回魂饭与喜宴、升学宴、百岁宴也并没什么不同,大家觥筹交错猜酒划拳,还经常有人喝大喝高。除了桌上必不可少的一盘溜豆腐,隐约提点我们在吃的是回魂饭,但也只是提点,没有人会继续陷溺,一直悲伤。
看我坐下,马师兄笑道,“旖旖,啤酒还是白酒?”
我微笑,“随便!”不是不知道再喝酒只能令胃更痛,可明朝分别,天涯流落再重逢不知几何,我们这四人又是否还会一个不落齐齐到场,那么无论啤酒还是白酒,甚至红酒黄酒,尽可满上。
宋师兄大笑,一扫适才下山路上的萧索,“旖旖,你要是在我们单位,准保两年一个台阶,升得比谁都快!”
陆师兄切他,“一听你们就整天不干正事。干部任用,任酒为亲!”
马师兄接口,“现在哪里不是这样?对于我们,是酒桌之上,一切好说。”下巴向宋师兄一努,“对于他们,狐抓就是开会,管理就是收费,验收就是喝醉,检查就是宴会。不能喝酒怎么成!”
陆师兄耸耸大鼻头,“你们这帮蛀虫!”
宋师兄笑,“别管蛀虫不蛀虫,人家旖旖都没说什么,你跟着瞎起什么劲,要不你替旖旖喝?”
陆师兄忙不迭摆手摇头,“别,还是旖旖来吧。她们东北女孩,有量!”
大家齐声笑。
我克制着不去看安谙和小诺此刻在哪桌应酬哪桌寒暄,极力展露微笑看着眼前的酒杯被马师兄缓缓倒入白酒。杯子比一般饭店通用的玻璃杯略粗略高些,不是二两半而是三两杯。“你们现在都喝白酒了么?以前可是两瓶啤酒三个人喝都喝不了。”酒倒满,我笑着问宋师兄。
宋师兄自嘲淡笑,“我现在不仅能喝白酒,喝完白酒还能喝啤酒,换地方还能接着喝洋酒。等下让你看看我这酒经沙场的三/陪男秘是不是酒量大增。”
马师兄也哈哈笑着凑趣,“也算我一个。”转眼对宋师兄笑道,“你是陪领导陪出来的酒量,我是被老板们敬出来的酒量。看看咱俩谁更厉害!”再看陆师兄,“老陆,你就喝啤酒吧。”
陆师兄自己给自己满上一杯啤酒,叹道,“我是连啤酒都不能喝。”酒倒完,举起酒杯,“不过,就舍命陪你们一回。这次喝完,下次不定什么时候了。”
我们彼此对视一眼,在笑容没有黯淡之前,齐齐举杯。
却在我酒杯凑近口将喝未喝时,一只手稳而有力夺过我的酒杯,“这杯酒我替她喝!”我侧身抬头,看见安谙,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我身边。
刚刚的笑容凝在脸上,还未黯淡的笑容凝在脸上,凝在洗过没有涂抹护肤品的紧绷绷的脸上。在凝着的紧绷的还未黯淡的笑容中,我眼看着那么不喜欢喝酒的安谙,毫不犹豫仰头就喝。
“安谙!”我急声叫他,手拉住他手臂要他不要喝。这不是啤酒米酒这是52°的剑南春啊!这是三两52°的剑南春啊!他不喜欢喝酒,他几乎从不喝酒,这样子喝下去怎么受得了。却被他反手按住我肩膀。他按得那么用力,用力到我肩膀有微痛,用力到我只能坐在椅中,抬头看着他。看不见此刻他被执杯的手掩住的脸,只看见他仰起的脖颈上喉结一下一下上下滑动,酒喝到一半,喉结滑动略止,不过霎那又一下一下滑动,直至将剩下的半杯酒喝个涓光。
一杯酒喝完,他将酒杯轻放在桌上,双唇紧抿忍住浮涌的辛辣酒气,好一会儿。然后俯身直直看住我,“怎么这么能得瑟?胃不好还得瑟!”
安谙,你怎么比东北人还东北人。我这个东北人都很少说得瑟了啊。你怎么还说得瑟。就像三年前我们跟莫漠一起看完本山大叔的小品后那样,对我和莫漠说,你们怎么这么能得瑟。
安谙,你怎么还说得瑟啊。
凝着的笑容终于消散,如一张曝光太久的底片。我转身回头不再看他,也不说话。我怕我再看他一眼,就会哭出来。我怕我一说话,就会哭出来。而我不可以再哭了。
宋师兄到底是官场里混惯的,愣了片刻即笑着道,“唉呀唉呀是我们不对,我们不知道旖旖胃不好,也没问问她。小安,别怪我们啊。”
马师兄也探身递过筷子笑着接口,“小安,快吃点菜吃点菜!”
陆师兄你这个憨瓜,你不会说话就别说啊,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的,可你偏要说,“傻孩子,没必要都喝的呀,他们喝白酒从来都是半开三开甚至四开的……你怎么都喝了?!”
一杯白酒一气喝下去,即使再能喝酒的人也会觉得很难受,那股子炙灼热辣的滋味会从口腔一路烧到胃里,很久很久,很久也缓不过来。何况是52°这样的高度酒。安谙现在就一定很难受,我感到他按在我肩上的手在轻轻颤抖,可他只是笑着对三位师兄说,“旖旖胃一直不好,来的路上刚吐过。你们让她吃点菜,别让她喝酒了。”接过马师兄递至的筷子塞在我手里,低声嘱道,“慢点吃。别吃太饱。”又对三位师兄笑着道,“我先去那边招呼。一会过来给三位师兄敬酒。”按在我肩上的手轻轻拍拍我,转身离去。
我呆呆坐着,手里捏着筷子,眼前望出去看得见三位师兄戚戚的脸容,看得见那几名宾客怔怔的表情,他们一定好奇这是唱的哪一出。我看得见这一切,包括摆满一桌的菜馔花色纷繁。我看得见这一切,一切之上叠映着安谙适才仰头喝酒时上下滑动的喉结,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就像一把刀在心里剜,一下一下,一下一下。直到主食端上来。
陆师兄又开始大嘴巴,“旖旖,你确定你不找他再争取一下吗?”
马师兄瞪他一眼,“别说了,小安又回来了……”
话音未落,果然安谙已站在我身侧,递过来一杯白开水,掌心上一粒胃药,轻声道:“再吃一粒药。十五分钟后再吃饭。饿也先忍忍,嗯?”闻着他嘴中喷出的浓浓酒气,我垂头不看他,只是拈起胃药送入口中,再接过他手里水杯,那水不凉也不热,温度刚刚好。我喝掉一口,再喝一口,再喝一口,再喝一口。我只能藉着这一口一口吞咽的动作,止住我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饭前别喝太多水。”他拿过我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对消化不好。”轻声说完,他再次转身离去。
没有水可以喝了。他再次过来时留下的酒气也慢慢散尽。我死死咬住牙关,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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