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132章


“饭前别喝太多水。”他拿过我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对消化不好。”轻声说完,他再次转身离去。
没有水可以喝了。他再次过来时留下的酒气也慢慢散尽。我死死咬住牙关,与眼眶里不听话的泪水较量。牙齿咬得那么用力,都能听到牙齿磨擦的声音。牙齿咬得那么用力,连脸都酸痛起来。
心里拼命想东想西。想临来之前的测算报告,为什么总是有两个测检值达不到设计要求;想上一节远程课里那个叫迈克的教授,他的口音怎么那么好笑;想广州住处小区里的那些流浪猫,我不在这两天它们会吃些什么;想莫漠会不会又发来邮件,邮件里又会说什么……
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每一个念头刚一浮起,就会被“安谙会不会很难受他一口气喝掉一整杯白酒会不会很难受”这个念头冲散,可是我怎么可能允许这个念头长久滞留,极其迅速马上地又转起下一个念头。
一个一个念头交替之间,对面几个宾客开始吃菜喝酒。宋师兄竭力轻松地讲起笑话,讲他领导牌品相当不好,打牌从来只许赢不许输,一输就臭脸,那脸臭得没法看,臭得就像老陆你的脚。陆师兄闻言大声叫,我脚怎么臭了要说臭还得是大马的脚……
一个一个念头交替之间,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被我成功逼退。泪水被成功逼退后,热辣胀痛的眼眶,一如退潮过后遗满贝壳的滩涂。
她也待不久
宋师兄一向最是心细,从安谙走后就给我掐算着时间,看看表到十五分钟了,盛了一小碗米饭给我。碟子里不知什么时候也堆满了他挟给我的菜,鱼肉,豆腐,西兰花,松仁玉米,还有虾仁,都是一些软而好消化的东西。“吃点吧,旖旖。别辜负了小安的一番心意。”宋师兄轻声劝我。
我点点头。饭扒在嘴里,机械咀嚼,嚼完咽下,再吃一口菜。耳里回响着宋师兄说的话,我想我辜负的岂止是安谙的一、番、心、意。
刚吃几口,一个服务员端来一碗鳝丝面,热腾腾的鳝丝面,轻轻放在我面前,没说什么就走了。我知道这一定是安谙交待后厨做的。因为他知道,我喜欢吃鳝丝面。
我喜欢鳝丝咬在嘴里咯吱咯吱滑而略艮的感觉。那是他第一次做鳝丝面给我吃,也不知怎么他就做了鳝丝面给我吃,我边吃边跟他说时他就笑我,“咯吱咯吱……你说的让我想起鲁迅的《肥皂》。”
我不解,“鲁迅用的肥皂是鳝丝做的吗?”
那时他正在喝水,听到我问的话一口水险险没喷出来,好不容易将水咽下去,他哈哈大笑笑得气都喘不过,歪在沙发里,长发掩住脸。大笑后他指着我,唇角仍挂着笑,“你行不行啊大小姐!你可千万别跟人家说你是硕研啊!会让人笑话死的!”
我继续不解。自己也知道刚刚问的话一定很可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可笑在哪里啊。见我面色微愠,他凑过来揉我头,满眼含笑道,“《肥皂》是鲁迅写的一篇小说。里面讲……得,有时间你自己看看吧,我才不跟你说。我说再多也没有你自己看好。”
我一把推开他,不理他,闷头吃面,面快吃完时,抬头见他还在笑着望我。
那天吃完面后我在实验室上网查了鲁迅的《肥皂》,看到“咯吱咯吱”时忍不住又窘又笑。
那时我们还没有开始。
那天是他第一次揉我头。
那天以后他经常揉我头。
那天以后他每次给我做鳝丝面我们都会对着笑好久。
此刻看着眼前的鳝丝面,我又忍不住微微笑。微微笑着想安谙你现在难受不难受。那么多白酒一气喝完你难受不难受。你干吗要对我这么好。我随便吃口饭吃口菜就行了啊。我都已经吃过药了。你是担心我胃痛吧。因为你说过,胃不好,最好多吃面。
微笑着我挟起一根鳝丝送入口,咬起来还是咯吱咯吱的,咯吱咯吱声中我慢慢嚼碎咽下去。再抬头,看见三位师兄悲悯地望着我。从安谙喝过那一杯酒离开后,他们一直这样时不时看看我,不再闹着要喝酒,也都没怎么在吃菜。而在他们身后,隔着三张桌子远,安谙挽着小诺,亦在望着我。视线对接的瞬间,我仍是微笑,微笑地看着他缓缓移开望着我的眼睛。
安谙,你看,我在好好吃饭。曾经我那样子辜负了你,不止一番心意,这次,这以后,我不会再辜负你,不会再辜负你的这、一、番、心、意。
我会好好吃饭。我在好好吃饭。
微笑中我再挟起一根鳝丝送入口,微笑着再次慢慢嚼碎咽下去。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在云南后来的八天里,安谙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如果不能哭,如果亦不能流露一点点疼痛与悲伤,除了微笑,我们真是再也找不到任何其它合适的表情。
一碗鳝丝面堪堪吃掉一半,对面那几名宾客也已走,安谙挽着小诺过来敬酒。三位师兄一齐站起身,我也随着他们站起来。
我面带微笑看着安谙和小诺,真是一对璧人啊,这场景是不是有一点点像他们的喜宴?一桌一桌敬酒,要不要逐个宾客点烟啊。如果他们要点烟,那烟我一定吸,因为以后他们若点烟,那烟我未必能吸到。
三位师兄举起杯,异口同声道,“我们都不能喝酒。意思意思就行,意思意思就行了啊!”跟安谙碰碰杯,真是意思意思就行了,每人只抿了一小口。
安谙也只喝了一小口。我看见他杯里酒液澄黄是啤酒。他的面色很苍白,苍白得下巴上淡淡青色胡茬都显出几分憔悴与疲惫。嘴唇也是苍白的。喝了一小口啤酒后他对三位师兄笑,“失礼了三位师兄。改天找时间我好好陪你们喝顿酒。”
小诺一边娇声道,“还喝还喝你还喝!”年轻女孩子就是有这点好,即使面对陌生人撒起娇来也理直气壮,她微侧头,既对着安谙亦对我们道,“刚刚我不过去了一下卫生间,他就不知在哪里喝了好多酒……真是看都看不住!”
三位师兄尴尬笑。
我看着小诺嘟起的嘴,微笑着想,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润唇膏,她的唇色真漂亮。
安谙淡淡笑着看小诺,“好了伐,我以后不喝了。”
小诺回了他一个笑,转眼看着我,眼中有关切,“旖旖姐,菜还合口吗?”
我微笑,“合口。我一直在吃着。”
“旖旖姐,你胃好些了没?还疼不疼了?旖旖姐,你胃不好,我们就不敬你酒了伐。”
“不疼了。好多了。”我微笑着答道,“嗯,也不用你们敬酒了。”
“那就好!”小诺很高兴,小脸上满是真诚的宽慰,一低头看见鳝丝面,“咦,还有鳝丝面啊。这家饭店还有鳝丝面吗?”转眼对安谙,“一会我们也叫碗鳝丝面吧。你刚刚才吐过。吃面比较好。”
“走吧,到下一桌去看看。”安谙没接小诺的话,对三位师兄笑笑,亦对我笑笑,挽着小诺缓步离开,去到下一张桌敬酒。
我坐下。三位师兄也坐下。我的脸上仍带着笑,笑着看三位师兄持续的沉默。我就想,这样子笑久了,我的脸会不会笑成面具呢。而如果真的能笑成面具也不错,那样子的话,我就不用再费力维持这微笑了。
这微笑,好累啊。
终于到了酒阑人散。
看着纷纷离去的宾客,马师兄问我,“旖旖你怎么走?”
我四处看一眼,没看到安谙和小诺,“我在这里等安谙。我的包还在他车里。他说他送我。”
陆师兄最是死心眼,这会子仍然坚持道,“程旖旖,要不,你再试试?我看那孩子还是很惦记你的。”
宋师兄一边幽幽接口,“张爱玲曾经说过,‘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就算小安还……”住口不再说下去。
陆师兄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问,“张爱玲是谁啊?她说的一定对吗?听名字像个女的。我们学校的么?还是你同事?”
宋师兄无奈摇头,看一眼陆师兄不说话。
我微笑着问,“是啊,宋师兄,张爱玲是谁啊?”因为爱过,所以慈悲。这话说得多么好。我想安谙就是这样子罢。
宋师兄轻轻叹口气,拿起手包,“我晚些有个酒局,就不多待了。老陆大马你们没什么事的话,你们陪旖旖等一会吧。”
马师兄道,“我也有事。明天要去省局开会,资料还没准备好呢,回去得马上赶出来。”转头看着陆师兄,“老陆,你陪旖旖吧。一会看到小安……要不,你送旖旖?”
陆师兄笑,“好说好说。”瞅我一眼,“就怕旖旖不肯再坐我的车。她说坐我的车要命。”
我笑笑不说话。到这一刻,已经无所谓了。坐谁的车都一样。坐谁的车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