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第28章


祝逢今千杯不醉的由来不是最近的事。
他在学生时代就很能喝,和俱乐部的人在酒吧相会时,他永远都能睁着眼睛独自回家,酒量比起绝大多数人的确不错,但厉演几乎没有底线。
酒精似乎失去效力,高浓度的烈酒接连进肚也面不改色,祝逢今独居海外多年,曾经亲密的人来看望他,他们彻夜长谈,不知不觉就喝得多了一点,到最后口齿含糊,连发丝似乎都散着酒气。
他没有借着酒劲发疯,只是嘴里不停地嘟哝,厉演花了大力气将人带回家中,替他脱鞋时,却被人紧紧攥住了领口。
祝逢今两眼半睁,波光潋滟。
他死死地拽着厉演的前襟,嘴里不停地喊:“厉演、厉演……”
厉演随和地应,动手去掰祝逢今的手指,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揪出大块褶皱,再这么用力拉扯,扣子就要掉了。
“大哥在。”
“大哥?”祝逢今听见了,眼中似乎很迷茫,他重重地点头,“大哥。”
兄长。
他最不想要的就是兄长。
祝逢今声音嘶哑,他不停地重复着“大哥”,说一次,又像是在停顿中自我回答,最终在循环当中崩溃,挣开厉演的手,一枚扣子不知掉到了何处。
他们谁也没有心思去管,祝逢今抱住厉演,不顾一切。
他抱得太用力,以至于手指深陷,指尖都泛出白色;这个拥抱不属于兄弟和朋友,它是祝逢今多年来积压着的情绪,酒精破坏了他坚固得可怕的理智,撞出一道裂口,于是爱与渴望从那个细小开口中流出。
越来越快,最后成了奔涌。
这是一个陈旧又怯懦的人,最奋力的一搏。
“逢今……”
最终败给了挚爱之人短暂的迟疑。
祝逢今第二天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他也许觉得自己在做梦,还在为厉演一如往常的神色而窃喜和感伤,他没有凭借酒力做出格的事。
他以为爱藏得太久,已经不再是一种原始的冲动。
其实不是。
爱能被感觉,即便爱的人沉默、不声不响,被爱的人迟钝、心如瀚海。
厉演顾及祝逢今的心情,在长期相识中清楚祝逢今不是一个寡断的人。他可以付出所有,也舍得将所有扔掉,只要厉演正式地拒绝,给了祝逢今足够的理由,他不会死缠烂打,一拳大小的全部真心,也能不着痕迹地带走。
可惜厉演不忍伤害,他情有所钟,更无法作出回应。
说到底,还是贪心。
于是稀里糊涂地过了这么多年。
时隔十四年,在厉演已经离去的五年以后,祝逢今才明白,原来自己不是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困扰,他对大哥的感情早就被那个人知晓。
他分明困扰厉演最深。
他这些年小心翼翼地在伪装、在维系,可对方又何尝不是同样地保护着自己。
以一个再称职不过的,兄长的身份。
纽扣的大小很像一枚硬币。
祝逢今觉得,也许五年前他生日的那一晚,厉演向他索要的那枚硬币、在车外久久等候时留下的烟蒂,都是厉演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祝逢今这段已经持续了半生的单恋没有结果,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会如你爱我般爱你,他不必停滞不前,是时候去追寻自己真正的爱情了。
爱应该带来欢笑和幸福。
而不是日复一日的苦郁、求而不得。
厉演临终前没有说完的那一句话,也许不是将厉从交给他的托付。
他想说:“逢今,照顾好自己。”
你是我除了小从以外,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啊。
祝逢今闭上双眼。
他将照片贴在心口,落下了五年以来的第一滴眼泪。
厉演离去之时,他止住了声音,在不断的自我责备和逼迫中度过了这漫长的五年。
他不后悔救我,他放心不下我。
他让我好好地活。
祝逢今抓着那颗纽扣,像被宽恕了般地,放声大哭。
波士顿,2008年冬
厉从上一次听见祝逢今的声音还是夏天。
他收到了自己尝试了很多次才成功的干玫瑰,低声说了声谢谢,祝贺自己的措辞也显得诚心。
可那都不是厉从想要的。
他觉得那样柔和的声音反而成了尖刺,听得他心痛难耐,故意地放走几个电话后,对方就很少打来。
他知道他在将祝逢今往外推,可那样的靠近,本就怀揣着与他不同的心情。
如此恶性循环,造就了大约六个月的空白。
天已经走入严冬,但还不到下雪的时候,厉从呼出些白气,掌心温度不算冷,能将硬币的金属气味带入皮肤。
他白了一点,但还是健康的肤色,脸上没有晒痕,右边眉弓上有条很深的伤口,刚结痂,愈合后大概会阻断眉毛生长,留下一道显眼疤痕。
厉从将钱币投入,摘下听筒。
号码早就熟记于心,食指在几个按键上停留几次,然后换了个舒服一些的站姿,眼睛穿过透明的窗体,街道的对面只有棵银杏,他喜欢看黄叶下落,装点这片寂静的私人空间。
像是听筒里终于传来回应,他收回目光,手拿着听筒往自己的耳朵凑近,紧紧贴着。
他笑了,脸上不觉添上几分柔和。
“逢今。”
闲暇的手指抚上按键,怕错按到挂断,又转而摸向了投币口。
他没给指尖施力,只是将数字轻轻抚摸一遍,耳边没有那人不紧不慢、温和的询问,取而代之的是冗长的嘟声。
一个未播出的电话。
无数个无声的电话。
“不算晴天,下雪的日子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厉从丝毫不受影响,张望了一下,描述天气,蹭了蹭自己脖子上的羊绒围巾,“新买了围巾,摸上去舒服,也保暖,自作主张也给你买了,我得先回家一趟,再出来就去寄,希望到时还用得上。”
“近来过得很好。”
话绳微微摇晃,他伸手捉住,眼皮微微闭合,掩去下垂失落的眼神。
“也很想你。”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敢口口声声地叫着“逢今”,说着想你。
反正那个人听不见。
厉从挂断电话,深深呼吸了一次,他僵硬地笑笑,觉得自己照例做了件蠢事。
抬手摸了摸自己眉骨上的伤口,厉从出了电话亭,走进风里。
多日的思念好歹有个倾诉之处,他心里一轻,抬眼看向街道的对面。
行道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形修长、温文儒雅的人。
他摘下帽子,厉从听见他说:
“好久不见了,小从。”
【上卷 托付】完
【下卷】终生
第28章 
厉从眨了一下眼睛。
像是隔了块朦胧的毛玻璃般看不真切,于是少年又眨眨眼睛,缓缓蹲了下去。
这次更模糊了。
原来想祝逢今想得厉害的时候,心里的刻痕会越来越深,以至于镂空了,影影绰绰地投映到了眼前。
“怎么一见面就哭,”那道人影向自己靠近,也慢慢蹲下,“我沿着家走了两公里,现在被风吹得有些冷,想看看你给我买的围巾。”
是逢今。
厉从一怔,听到他冷,急着将脖子上的围巾卸下,双手却颤抖不已,笨得拉拉扯扯,脸都憋红了也没取下,祝逢今轻笑一声,去制止厉从没轻没重的动作,却忘了两个人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厉从被他触碰,重心不稳,当即往前扑了一下,他也跟着向后摔。
祝逢今三十二岁,还是头一回在有意识之后在马路边上坐了个屁股墩儿。
厉从反应很快,没压着人,腿分开擦过粗糙的地面,即便祝逢今没有摔到上身都贴在路面的地步,可他的手还是护在了祝逢今的脑后。
拥抱他、保护他,已经成了厉从的一种本能。
厉从的手依然抖得厉害,但他将手移开,能取下自己的围巾,戴在祝逢今的脖子上,带着泪痕的眼睛微弯,露出一排白净的上牙:“这样就不冷了。”
围巾干燥又温暖,有些像亲吻时的贴紧皮肤的嘴唇。
祝逢今仿佛被烫了一下。
“先回家吧。”
如祝逢今所说,这个电话亭离那所砖红小楼有些距离。
那是他的秘密基地,这里人本就少,现在也没什么人用电话亭,倒成了一个盛放想念的小箱子,冒出的气泡日渐升腾,最终溢出、挣开顶上的盖子,发出了响声。
厉从走得慢了一点,和祝逢今相差半步,眼神不时落到他隐约露出的一小截雪白的后颈上。
他穿了笔挺的套装,外边是毛呢的格纹大衣,头发向脑后梳得光亮,兴许是戴了礼帽的缘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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