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第48章


没有登记,没有酒席,连戒指都只有季倾棠的一枚,更无所谓前呼后拥的阵仗与纷至沓来的祝福,却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最登对的爱侣。
厉演无微不至,该吃什么、忌口的东西熟烂于心,怀孕后期季倾棠腹中沉沉,腰痛不已,双腿浮肿,厉演每天为她按摩,预产期那几天,紧张得好似是他要分娩。
他喜欢鼓捣些有趣的小玩意,学着扎风筝、做八音盒,季倾棠闲着没事,也会画些画来打发时间,厉演从她说是草稿,却无比细致的涂鸦里挑了几处,将它们送给工匠定做了两只小手镯,又按着吉祥的图案,给未出生的孩子打了把长命锁。
他期待着这个生命的降临,也知道自己注定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婴儿平安出生,厉演看着小儿发红发皱的脸庞,知道自己没有机会看着它变得白嫩,五官如何伸展,渐渐生得与倾棠相似的眉眼。
是遗憾,可世事总难两全。
厉从满月,厉演清点了自己这半年来的行李,向季倾棠告别。
“会有人来照顾你和小从的,钱不用担心,每个月都会有人准时划给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开口。辛苦了,倾棠,我对不起你。”
季倾棠站在阶梯之上,下巴皆是水迹。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她不解,谈话变成嘶吼,“我恨你,厉演。”
厉演的脚步顿了一下,却还是坚定不移地向前。
傅朗是厉演的长辈,也是最开始的心腹,他建议季倾棠改名,又帮她重塑身份,解决了孩子的户口问题,在外人看来,季常青不过是个所托非人的单身母亲。
季常青早已麻木,对傅朗言听计从,每月从厉演那里辗转而来的钱也全盘接受。
转身过去,又不动一丝一毫,产后三月就开始重新工作,生活比以往更加艰辛节俭。
她也有自尊,厉演慷慨,季常青也不稀奇荣华富贵。
她还有季从。
一九九九年,厉演照常上班,在前台领到了一个未署名的包裹。
盒子不大,空空落落的,拿着走动会晃出声响。
他拿了把裁纸刀,两三下将盒子拆开,嘴角僵硬,手指间沁出薄汗。
八音盒、小手镯,长命锁。
最底下孤零零放着的,还有一张一寸大小的红底证件照,那大概是两年前小从刚上小学,名正言顺能被拍下拿走的照片。
角落里还躺着一枚质朴的镶钻戒指和一张轻盈的便笺纸。
“风筝是我画的,小从喜欢,留给他。这些,还你。”
她没有写名字,只是在落款的地方,画了两三枝苍翠的细竹。
来不及怔愣,厉演又收到一通电话,对方不知如何措辞,说了两三遍,才让他听清季常青的死讯。
病了很久,一直拖着,今早去了。
话筒自手中脱落,高大挺拔的男人瘫坐在座椅上,瞬间疼痛充斥心脏。
季常青孕时愿望不多。
儿子平安长大,爱人常伴她身。
前者好歹做到了,长相厮守却还是太难。
心各有志,不能强求。
第44章 
季常青死时,厉演不是没有动过将孩子接回的念头。
只是祝逢今的断指上带着血污的绷带提醒着他,他无法独善其身,以至于赔上了祝逢今的《月光》,浇熄了那份十几年如一日对钢琴的热忱。
又如何像常青在时那样,起码给了小从一份安稳。
他也真的以为那些钱到了季常青的手里,就能让他们母子过上富足的生活。
可倔强的女人将她得到的全部,纹丝不动地还给了厉演,又如同燃烧般在九年时间里熬干了自己,冲到前面去,为厉从留下足以支持到他成人自立的一切费用,遗憾而终。
傅朗销毁了很多东西,但每一笔与季常青往来的记录都留下,他不怕被别人发现,因为“季倾棠”这个身份已经被抹去,他是想等到厉演有朝一日,将妻儿接回,好歹有些挂念和交代,三三两两的痕迹起码能说明,厉演不是凉薄寡情之人。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他们。
“原来是父亲替她遮掩了身份,难怪我没觉得有异常,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他是很厉害的人,于我而言……是最好的教官。”
季常青去世已久,为了不打扰,祝逢今和厉沅没有再去深追她的背景,只清楚她是位普通而又伟大的女性。
母子二人能在同一座城市稳定生活这么久,也都归功于傅朗。
厉从想起母亲在世时,会站在落日里,看摇曳的树影,天边掠过的飞鸟。
年幼的他目光只被鲜红又绚美的日落所吸引,却未曾发现逐渐粗糙的手指上,偶尔会有那枚再简朴不过的戒指。
她也希望能在黄昏之时,身旁有爱人相叠的倒影。
季常青何尝没有猜测过厉演的苦衷,朝朝暮暮,情意是真是假她最清楚。
如果厉演将一切告诉她,她也义无反顾,会与他同甘共苦。
所以她从来没有在厉从面前说过厉演的一句不好,提起他父亲的时候很少,可也脸上带着柔情。
只是他们之间还是少了一些缘分,和相互信任的勇气。
从厉沅家出来,他们三个分了两路,老三去厉沛家探望,厉从和祝逢今回去。
厉从不是没问过季常青父亲的去向,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而他等了十九年。
祝逢今摸上厉从的手背:“还好吗?”
“嗯,”厉从朝他笑了一下,“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现在有些想妈妈,想她如果知道的话,心里也许会好受一些。爸爸背着误解过了这么多年,我们谁也没有比谁更轻松,但迟到的表达终究还是遗憾。”
历数发生的种种,早已不能单单用对错去论断。
岁月的马车疾驰而过,压过深深车辙。
沿途散落和装上的一切,无穷无尽,都是属于他们的宝物。
两个人回到家,陈姨已经做好了晚餐。他们搬进新家,吃饭的习惯却还是老样子。
只是抽开的椅子变成了三张,Tina已经先吃完了它的那份,吐着舌头,端坐在椅子上巴巴地望着他们,几秒钟咽一次口水。
厉从哭笑不得,索性不理小犬,和祝逢今说话:“大伯的事,你有什么想法么?”
祝逢今道:“暂时不要表现出异常,以免打草惊蛇。不过他知道也是这几天的事,所以我们得尽快。小沛和老三把材料给我,我就能通知警方,过程用不了多久,但抢占先机很重要。大伯虽然是新西兰人,不过国际上对贩毒没有容忍度,大哥留下的那张照片是很久之前的,我也不确定上面供货的人是不是还活着,警方控制住厉回笙就足够了,剩下的事不用我们操心。”
城郊一间出租屋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来访。
他手里杵着极重的拐杖,叩在薄薄一层门板上,好似要把它戳破。敲响三下,他耐心地等,来开门的人脚步很轻,听不到拖沓的声音。
寸和没有说话,无谈作出热切的模样相应,他指了指简陋的椅子,手里拿着干燥的棉布,又坐回原来的地方。
厉回笙盯着寸和看,发现他在擦枪上的灰尘。
“祝逢今和厉从,你一个人摆平,有难度么?”
寸和仍然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没有。”
这人一如既往让他抱有信心,厉回笙点头,道:“你为我动了这么多次手,又在厉沛身边窝囊了那么多年,我知道你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等把他们都解决了,你就是自由的。喜欢船么?可以坐着它游江出海。”
寸和擦拭枪管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扣下保险,引得厉回笙额角微凸,才淡淡道:“枪里没有上子弹。”
“你不好奇我究竟为什么非要厉回庸一家死不可么?”厉回笙被吓了一跳,他知道这块没心没肺的臭石头不感兴趣,但他还是接着道,“当然是恨。他做毒品就被认可,我卖就被赶出家门,明明是他学了我,凭什么他就有本钱一去就能做出个实验室,我却要点头哈腰,卑躬屈膝只为了能降百分之一的成本!你看,四十年过去了,他和烂鱼臭虾一起被炸得死无全尸,儿子也被你漂亮地解决,没想到流落在外还有个孙子——可惜了,这个孩子还不错,只是不能放他活着。而我,幸福美满,家财万贯,你说可不可笑?可不可笑!”
厉回笙情绪激动起来,攥着拐杖狠狠地跺了两下,手杖里的长刀应声弹出,他疯狂地挥舞,刀尖擦过寸和的脸颊,刮出一道血痕。
寸和冷冷睨了厉回笙一眼,无视脸上的细口,又一次仔细地、机械地擦起了锃亮无尘的枪身。
他不爱听故事,那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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