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阳河畔》第65章


“我母亲死了,我接了电报就回家,我来不及写证明。”天赐说。
“没有证明,不知道你是何方人氏,也不知道你是来此做什么的,那你就跟我到公社去一趟。”那小子不容分说就要拉天赐到公社去。
天赐理直气壮地说:“我母亲死了,这是左邻右舍都知道的,这是最有力的证明。做为儿子奔丧返乡,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样事实的证明,难道不是比白纸黑字的证明更有权威吗?”
那小子再说不出什么道理。不过,仍然是要拉天赐去公社。这时,北村仔妈走了进来。见那小子半边脸长着青色的胎记一把将天赐拉出门来,她问明了情况以后就对青年说:“你放下!他没有证明我证明。他母亲刚刚逝世,他是回来送葬母亲的,他带孝在身,你不能乱来!你回去,谁要是问什么,你就说是林春来的奶奶说的。”
北村仔妈家境寒微,在乡间用土方法替人接生。当年,周荇翠生天赐时,就是请她接生的。她家是贫农,她的孙子林春来当民兵连的连长,然而,她并不因此而忘了前情。仍是像往常那样常来儒淇家。二太太李氏逝世后,她怕荣华她们不懂得如何办理丧事,天天来帮忙张罗。这天她来陶家,见青年那样无理,马上挺身而出,帮陶天赐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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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面小子走后,陶天赐流着眼泪,对北村仔妈说了不少发自肺腑的感谢话。老人深陷的眼眶里,闪着几点泪花说:“孩子,你别这么说,当年你爹你娘对我的恩情,我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呢?”
夜深了,门外树枝上的疏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窗下草丛里的蟋蟀鸣个不停。躺在床上的陶天赐想着心事不能入睡。阶级路线这堵高墙、这条鸿沟,阻挡了千千万万个善良人的感情交流。不过,这墙、这沟并不是不可逾越的,在他周围的人当中,傅丽虹、北村仔妈就是逾越了高墙、鸿沟的人。在这社会里,难道就只有这两个人敢于闯禁区、逾高墙、越鸿沟?古人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这样的高墙,终有一天会被推倒,这样的鸿沟,终有一天会被填平……疆,终究是封不住的。
“嘭!”有人急促地敲门。
陶天赐开了门,见站在门外的是今天那个青面小子。他说:“大队今夜开斗争大会,上头要求,全大队的五类分子及其子女一律参加陪斗。你现在马上跟我去。”
天赐好像要说什么,但看青面肩膀上扛着支乌黑的长枪,只得穿上衣服跟着他走了出来。
来到会场,在暗淡的灯光下,场地上堆堆簇簇,席地而坐着好多人,气氛十分肃穆。参加斗争会,扮“演员”,当观众,对天赐来说,并不陌生。不过,今夜这斗争会,他却感到不寻常。斗争会在深夜召开,灯光又这么昏昏冥冥的。来到这里,好像踏进了灵堂。再有,口号声比往常少得多,革命的群众好像预感到将会有异常的事情发生。主席台上,空荡荡的,不像往常那样十八罗汉分坐两行。一盏罩着玻璃灯罩的煤油灯在桌上忽明忽暗。
陶天赐被带到台前的一堆人群中蹲下。他见这些人个个低垂着头,像是刚刚遭了雷击,又像是将被推上手术台,打过了麻醉针的病患者。他本能地也将脑袋垂下。就在这时,口号声响了。一个高个子的男子被两个武装民兵拉上台去,这汉子光着上身,五花大绑,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背后,头发蓬松得像鸡窝。两个武装民兵令他低头,但他还是昂头挺胸跪在台上。
跟着口号声,天赐微抬起头来向台上望去,觉得那男子有些面熟,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是谁来。
“是陶儒浒的孙子白山……是在哪里把他抓回来的呢?”一个同病相怜的人在天赐的身旁悄声地这么说。
一听到白山这名字,陶天赐的心突然一震,抬起头来再向台上望去。怪不得脸熟,是的,跪在台角边的就是白山。
白山是陶儒浒的长孙,伟珲的儿子。他比天赐小一岁。解放前,这小子仗着父亲的权势。在乡间、在城里为所欲为。走在街上,看见摊档上有卖好吃的东西,他随手就抓来吃,不给分文。在乡里阡陌间,遇有窈窕淑女,就花语挑逗,还动手动脚。群众意见很大。解放后,他一直潜逃在外,有时会回来看看母亲,文化革命一开始,他一直流窜在外……现在,跪在台上的就是他,究竟造反派在哪里把他抓回来的呢?
斗争的火力很猛烈。斗争者话还没说完,他身上就挨了重拳和飞脚。有些造反派上台来二话没说,就左右开弓,拳打脚踢。
这次斗争,说话的很少,纯粹就是定向武斗。有些上台来语录都来不及诵读,拳脚早已大出。因台上仅站有两个武装民兵,革命群众上来斗争时,任性施暴,也没人说什么“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官腔。经过一轮的轰炸,白山的“威风”已被打垮。他的头发,几乎被拨光。胸上、臂上、腿上……青色、紫色和红色混在一起。他那堆挨过拳脚、棍棒的肉,瘫痪在台角边。
“把他打成这样,像很可怜,但想起他父辈、祖辈的恶霸行径和他的流氓无赖习性,又觉得活该!”
“昔日纨绔子弟,今天阶下囚徒。人间风水轮流转。”
“当年他爷他爹鱼肉乡里,残杀亲族。现在这笔账却由他来偿还了……古人说,前世作恶,祸延子孙,实在不错。”
正当人们这么七嘴八舌,小声议论的时候,一个彪形大汉跳上台去,一手把瘫在地上的白山抓了起来,一拳向他的胸部狠狠地揍了过去,已被斗得奄奄一息的白山,立即昏倒在地上。这大汉面对大家大声地说:“鬼子投降后的第二年,秋收过后,我的表哥结婚。姑母叫我娘去帮厨。我娘觉得,办喜事的人家,客人多,要去也要穿条像样的衣服。不过,我娘的衣服没有一件是不打补钉的,就跟村里的四川妈借套衣服来穿。我娘是过惯了穷日子的庄稼人,借来的衣服都舍不得穿上。她到姑母家那天,挑着二十斤大米,米袋里放着借来的衣服,身上仍是穿她那套破补钉,准备在村口洗干净了汗水,穿上借来的新衣服才进姑母家。想不到我娘挑米从这坏蛋(指白山)家门口经过时,他那个恶霸爷爷刚吃饱饭,用长指甲挑着牙缝从门里走出来,见我娘穿的衣服像个乞丐,挑东西满头大汗地从他家门口走过,他马上扬起手仗,辟头就打。我娘突然挨了棍棒,转头一看,见那凶神恶煞像,吓得魂不付体,丢下东西,撒腿就跑,跑到半路,她才想到米袋里放有借来的衣服,又转回头走,走到这坏蛋(指瘫在地上的白山)家门前,见大米撒满地上,但米袋和衣服没有了。这坏蛋正在地上烧着一堆火。我娘上去好话问他,他指着那堆火说:“米袋和衣服都在这里。”接着他捡支棍棒就向我娘赶来,我娘只得没命地逃跑,回到家来,想起被烧了的四川妈的那套衣服,心里怕还不起,就这样,这天傍晚,我娘就上吊死了……”说到这里,那大汉放声大哭起来。这时,台下群众群情激奋,
“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口号声,响彻夜空。
在口号声的鼓动和激愤下,大汉提起大脚,向瘫在地上的那堆肉使劲地踢去。跟着一阵尖怪的惨叫声过后,那堆肉再也不动了,但大汉怒气仍然未消,踢一脚还不过瘾,他再踢一脚,这时,白山真的断气了。
第二十六章(3) '本章字数:1550 最新更新时间:2011…11…15 09:25:10。0'
大汉为替母亲报仇,用尽吃奶的力气,使出两次飞脚。他见仇人伏在地上不动了,以凯旋者的姿势,大摇大摆地走下台来。
台上那两个武装民兵,见被斗争的白山瘫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长有八字胡的那个民兵,来到白山跟前,伸出右手在他鼻前探试一会,接着就走到后台去了。
从台后走出了一个男汉,矮个子,麻脸,口吃。他走到台前,面对台下的群众,眨了半天的眼睛之后,结结巴巴地说:“陶……陶白……山,坚坚……持反……反动……立立场,敌视……视革命,
仇……仇视……人人民”最后他说白山被斗争时,咬舌自杀,自绝于人民……
这麻脸男汉据说是大队治保委员。当台下群众听说“自杀”时,大家都不说话了,静了下来。
这次斗争,主持和策划者,不像往常那样坐在前台,他们这次都全坐在后台。一个坐在台后藤椅上的长者拼命抽着香烟。他就是策划这次斗争的台后主持人。听说他是来这里蹲点的什么主任。当他听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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