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兽儿文集》兽儿怪谈·狐女（五）

    不一日，简生来访，说紫嫣家有人来，姑母带话让狐女和董生快些过去。于是，狐女和董生急忙穿戴停当，与简生一道，直奔紫嫣家来。
    一路无话，只管疾行，紫嫣家很快进入了视线，就见几匹马拴在门口木桩之上，两个带刀侍卫分立大门两侧。简生上前搭话，一侍卫进去禀报后，为仨人放了行。
    紫嫣出来迎接，上前拉住狐女的手，一同步入客厅。
    见狐女等几人进来，一位将军穿戴的人从座上站起。坐在另一侧的王氏忙介绍说：“这是李将军，乃紫嫣的父亲，此番前来是接紫嫣的。”
    王氏又对李将军介绍说：“这位是我的侄儿简生，这位是我的另一个女儿……”还未等王氏讲完，李将军急切问道：“你的？另一个女儿？”说着大步迈到狐女跟前，一声：“见谅”便迅疾抓起狐女的手翻看，这一突然的举动，令在场的人都不免有些吃惊。
    “哎呀！你，你也是我的女儿啊！哈哈……！”李将军大喜过望：“你们来看，她腕上的胎记，一点不差，她就是我的女儿！”
    众人忙凑上前去，见狐女手腕上，果然有一颗黄豆粒般大小的胎记，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李将军。
    “看来，不把个中缘由讲清楚，你们是难以相信的！”于是，李将军便讲起了从前的经历。
    原来，李将军年轻时，与一个狐仙相爱，喜结连理，婚后不久，一胎生下两女，全家都乐开了怀。可是由于战乱，李将军与娘子离开了家园。一日，一人抱一女，正走在逃难路上，不期遭遇两军对垒，双方打得昏天黑地，混乱中被人群冲散，后虽多方打听，无奈全无音讯。李将军将所抱之女寄养在王氏家，只身一人去参了军，后来由于仗越打越多，越打越远，便再无机会来接女儿。
    李将军问狐女：“你母亲安好？”
    狐女边听边流泪，见李将军问忙道：“从我记事起，就与父母生活在一起了，他们从未提及此事，后来举家迁往河南，在那里二老得了怪病，相继仙逝了！”
    在场的人听了，都唏嘘不已，凡人与狐仙结婚，生下一人一狐双胞胎，离散多年，又一朝相聚，真算得上是千古奇事了。
    如此一来，父女相认，姐妹相认，岳丈与姑爷相认，喜悦之情难以言表，狐女、紫嫣及董生先后给李将军行了大礼，接下来少不得大摆宴宴，杯盏交错，热闹一番。
    李将军住了几日，因公务在身，不能久留，便提出将王氏和二女带到京城将军府一道生活，也好彼此有个照应。狐女推说家中事多，暂脱不开身，待闲暇时再去看望父亲，最后，李将军只把王氏和紫嫣带走了。
    这一晚，恰逢中秋，柔美的月光从窗外投射进来，洒落在卧于床榻的狐女身上，在董生的眼里，浸淫在月光中的狐女，更增添了一份别样的妩媚。董生一时兴起，抱过狐女一阵乱亲，弄得狐女全身燥热，不能自已。
    一番亲热过后，狐女贴在董生耳边轻声低语。
    听完，董生一骨碌爬将起来，大叫着：“真的？真的？”见狐女不断点头，董生便仰天笑道：“哈哈！哈哈！我要做父亲啦！我要做父亲啦！”
    这消息比风儿还快，一时间，董家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个人脸上一下子被涂满了喜色，欢乐的气氛充盈着董家每一个角落。
    自此，董生便忙里忙外，大小事务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怕狐女费心劳神，动了胎气。
    俗语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那狐女腹中的胎儿六个月大时就在里面呆不住了，不是横冲直闯就是拳打脚踢，弄得狐女突然就叫一声，可喜悦之色却是常挂在脸上的。
    八个月时，狐女的肚子比平常怀胎的人要大许多，街坊四邻都说，从貌相看狐女定是怀了双胞胎了，于是全家愈发高兴。
    刚满十个月的一天，狐女和董生在院中散步，狐女就觉腹中一阵剧烈疼痛，遂弯下腰低声说道：“夫君，来了！来了！”董生忙搀着步履艰难的狐女往屋里走，并大声叫人去喊接生婆，于是，董家上下一片忙乱。
    接生婆踉跄着跑来，大喊着叫人准备毛巾热水，并把董生等全部赶到门外。
    此刻，狐女仰卧在床，依着接生婆说的话去做，使出全身气力，间歇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可是，一来二去，却终不见那婴儿露头。接生婆也急出一身冷汗，嘴里不断嘟囔道：“坏了，怀了，一定是太大了，看来，要难产了，要难产了！”
    眼看过去一个时辰，挣扎的狐女已然精疲力竭。末了，狐女摆摆手，示意接生婆出去。
    屋外，所有人都等在那里，见接生婆出来，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可是看到接生婆那阴沉的脸，心中都凉了半截。董生抓住接生婆的手嘴里喊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见她只是闭口不语，董生便疯了似地撞开门，冲到屋内。
    床上的狐女，手里正握着刀，在腹部轻轻地划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往下滴。董生扑上去喊道：“你在干什么？你不能！你不能啊！”可是，说什么都晚了，狐女腹部已经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不住的流，身下已经浸湿了一大片。
    接着，就见狐女果断地把双手伸进腹内，须臾，一个满身带血的婴儿被取了出来。那婴儿的一声长啼，引来屋外一片欢呼声。接生婆急忙进来，瞪着惊异的目光，看着这一幕，等回过神来，急忙接过那带血的婴儿，小心擦洗起来。
    “你这个傻瓜！怎么办？啊？你这个傻瓜！”董生跪在床前，眼里流着泪，不断说着同样的话。
    “我们，有孩子了。应该高兴啊！夫君。”狐女用纤弱的声音说道。
    “可是，不能没有你，得到孩子失去你，这种结果，我不要！”
    “可是，一切，都是有定数的啊，为了，保住孩子，我还能，怎样呢……”狐女的这句话，似乎是使出全身气力说出来的……
    董生抓住狐女的手使劲摇晃，极力想唤醒她，可狐女却平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反应。董生，一个七尺男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趴在狐女肩头呜呜的哭起来！
    这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由远而近，来到床前，听动静约有三、四个人的样子。董生收住哭声，先环视四周，再看看天棚，甚至，连床下都瞅了一眼，可那里有人的影子？
    董生怕有什么鬼怪来打狐女的主意，便轮起胳膊在空中乱舞，嘴里喊道：“你们要干什么？啊？躲开！”可是，刚说了一句，就被推到一边，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嘴唇也像被什么粘住一样，说不了话。
    眼见，狐女腹部的衣服被扒开，一块白布来回移动，在肚子上轻轻擦试着。“啧啧！这可怜的孩子，生了个什么小冤家，竟然要了她的命。”第一个声音说。
    “命里该有血光之灾，也难逃劫数。还是别说了，救人要紧，快把药拿出来！”第二个声音道。
    须臾，就听一阵咝咝的声响，狐女腹部泛起一阵白烟，慢慢向上升腾又飘散开去。约莫一袋烟功夫，第二个声音又起：“看来刀口已经愈合，把还魂丹拿出来吧，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接着，见狐女的嘴唇被扒开，一样东西放入口中，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狐女身子随之动了一下。“看来，已无性命之忧，待她慢慢醒来，再服些汤药，调养时日即可。”说话的是第三个声音。
    “那就留些草药吧，我们还有急事，不能耽搁太久，走吧！”“嗯，走吧！”“走！”随后，脚步声和说话声渐渐远去了。
    方才，董生只能瞪大眼睛吃惊的看，竖起耳朵用心的听。现在，随着脚步声和说话声远去，自己的身体也被释放开来。董生见枕边放了几付草药，拿过上面的方子看看，服用方法说的很详尽。再看狐女，腹部的刀口已经愈合，鼻息中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董生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也绽开了喜悦的笑容。
    董生来到屋外，宣告大人孩子都安然无恙，并大声说生了个男孩，院子里一片欢呼声，大家揪着的心也都放下了。董生安排下人去熬汤药，自己转身又回到屋内。
    狐女幽幽醒来，看到坐在床边的董生，第一句话就问孩子怎样。董生见狐女醒来，内心百感交集，原以为此生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于是，喜极而泣：“看你！一醒过来就是孩子，难道就不想想自己是怎样活过来的吗！”虽然这么说，还是擦了擦脸上的泪，站起身来，把小床上的婴儿抱起，轻轻放躺在狐女身边。狐女身心疲惫面色苍白，但看到那尚未睁眼，小胳膊腿乱动的宝宝，脸上还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董生在婴儿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说道：“小孽种，差点要了你母亲的命，哼！等着，长大后再教训你！”
    狐女说：“我可不让你打，他可是我用性命换来的！”“夫君啊，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我才疏学浅，还是你来，快想想！”
    “等生下来再起？我早就想好了。”狐女笑笑。
    “还是娘子有心，快说来听听！”
    “看你猴急的，”狐女顿了顿，“叫元昊怎样？”
    “嗯，敞亮，我喜欢！儿子，你叫元昊，听到没有，元昊？元昊？”董生边喊着名字，边用手指轻轻点那稚嫩的小脸。
    那婴儿尚未睁眼，头发也还一绺一绺的，却好像能听懂话似的，抿了抿小嘴，把狐女和董生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转眼间孩子快要满月了，王氏和紫嫣由精干士兵护卫，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怎奈李将军公务繁忙，脱不开身，只能托王氏送来礼金书信已示道贺。
    王氏和紫嫣顾不得歇息，风尘仆仆直奔董家而来。董生闻报，急忙将娘俩迎进家中，径直引入内室来见狐女。母女三人相见，眼含热泪，相互拥在了一起。
    丫鬟抱过元昊，王氏擦擦泪一把夺过去，喜道：“快让我看看，咿呀！我外孙长的可真俊。嗯！眼睛、鼻子、脸蛋像母亲，眉毛、嘴巴像父亲，都随好处了，哈哈！给我外孙起的什么名字？”
    “元昊！”
    “好听！元昊啊，我是姥姥，看看我。”
    “母亲，快让我抱抱。”“哈哈！果然长的俊，元昊，我是你姨母，叫姨！”说着，紫嫣在元昊脸蛋上亲了一口。
    “哎呀！瞧你，轻点，看都亲红了！”王氏责怪道。
    就这样，一个姥姥，一个姨母，你抱过来，我抱过去，喜欢得不忍离手，直到最后才依依不舍地递给丫鬟，哄元昊睡觉去了。
    “母亲，此番回来，要多住些时日，以慰女儿思念之苦。”狐女道。
    “谁说不是呢，离开乡下到那京城，倒是见识了大场面，但回过头来看看，还是觉得老家好，这里许多情分是割舍不下的，既然回来了，就不急着回去，我还要多抱抱外孙呢。”
    “母亲，我想给元昊办个满月，一起热闹热闹，添些喜气，你说怎样？”
    “好啊！我也是这样想的，那就多发些请帖，办的场面大些，给我外孙壮壮威风！”
    狐女最后说：“母亲和妹妹远途劳顿，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这些事情我自会安排，到时候你们来就是了。”
    王氏和紫嫣便起身告辞，院子里遇见董家的人也都热烈地聊上几句，董生将她们送出门外，眼看着乘上马车一路远去才转身回了家。
    这一天，正值元昊满月，府县两衙专门派人送来贺礼，当地的乡绅富户，董家的亲戚族人，知己的乡邻，都前来道贺。“董家客栈”也关门歇业一天，简生带了一干人等，只留两个小厮值守。一时间，董家门庭若市，迎客的，接礼的，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董家大小屋内，回廊下，院子中，都摆满了酒席。此番专门聘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厨子掌勺，鸡鸭鱼肉，各色菜肴一应俱全，八碟八碗，摆满方桌，满院子飘香。
    依照习俗，男宾女宾分席就坐，且每个桌都依长幼定了座次。辈分最大，年龄最长者念了几句贺词之后便宣布开席，一个个遂端起瓷白小酒盅一饮而尽。
    宴席进行到一半，狐女抱着元昊登场，紫嫣在一侧相陪，后面跟着两个丫鬟，每到一桌，都会惹来一阵欢声笑语，有夸水嫩的，有夸白净的，有说睫毛长的，有说鼻梁高的，等等，不一而足，总之都是喜庆话。
    元昊在那眉心点了一颗红点，不哭不闹，偶尔还咿咿呀呀来上两声，引得阵阵大笑。董家人笑了，狐女董生也笑了，王氏紫嫣笑了，简生也笑了，这笑声在董家上空久久飘荡，随风传的很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