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成香屑途》第59章


霍大奶奶笑道:“程老板本就是名角,当初这长坂坡可在辽东是出了名的,我今儿个可有眼福了。”说完就在剧院前排好好端坐着。
这时,戏台两侧锣鼓敲起,长坂坡讲述刘备自新野撤走,在长坂坡被曹操夤夜率兵追及,与所属部队及家眷失散;赵云单枪匹马冲入曹营救出简雍、糜竺;后又保护甘夫人及刘备幼子阿斗,突出重围。戏台上英武潇洒的少年将军赵子龙身穿白银铠,手提点钢枪,在千军万马中孤胆救主。血染征袍透甲红,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护危主,只有常山赵子龙。
霍大奶奶坐在台下,见到台上的哪一出戏,只看得感慨万分,待得戏终后,程良玉从台上走到她身旁坐下,空荡荡的戏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霍大奶奶望着程良玉说:“以为你过了这么多年,功夫早搁下了,没想到扮上了,却还是常山赵子龙!”
程良玉望着戏台,过了半饷才说:“我幼时拜师学艺时,师傅曾送了我一副对子:善报恶报,循环果报,早报晚报,如何不报;名场利场,无非戏场,上场下场,都在当场!”
霍大奶奶低头浅笑道:“你师傅倒是个有能耐的,难怪能教出你这样的人物。”
程良玉闻言笑着靠在了椅背上。
民国二十年,时局更加严峻,霍震霆收到一些消息就急匆匆地赶去辽东拜访老交情蔡定天蔡老爷子。
屋外正是白雪纷飞,屋内茄皮掐丝蓝胚暖炉里正生着火,蔡老爷子穿着玄色素面棉袍坐在黄花梨太师椅上,捧着一杯参茶听霍震霆说了半饷,才默默地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霍震霆穿着一身貂皮大衣坐在下首着急道:“我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老爷子您怎么还不听我的呐!我是顾念与您的交情才特意赶到辽东来的,我帮您找门路,您随我去美利坚吧!”
蔡老爷子大笑了几声说:“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但我生于辽东,长于辽东,是断不会离开这里的。昔日我混黑道强取豪夺,现在临近国破家亡,发财还有何用?我们辽东爷们头可断血可流,也要守住这片黑土!”
霍震霆听到这里,知道蔡老爷子是下定决心了,当即站起身来对老爷子鞠了一躬,慢慢说道:“老爷子,我打心眼里敬重您,希望您能得偿所愿!”
这一次是霍震霆与蔡定天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不久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关东军侵占了全辽东。蔡老爷子带着他的帮派队伍终不敌日本的正规军,全帮覆灭。
日本人诱使蔡老爷子投降,他慷慨回答:“我蔡定天热心救国,如今国土未复,壮志未遂,殊为可惜,至于个人生死早置度外,今日惟求速死以报我国家民族耳!”最终被日本人杀害。
第56章 义捐
民国二十年奉天事变(九一八)后,辽东全境沦陷,日本在辽东建立傀儡政权,开始了殖民统治。中华境内但凡有血性的都纷纷控诉日本的罪行。
著名爱国人士谢鸿铭在美、英、法等国巡回演讲努力争取国际舆论的支持,号召所有华人团结一致,爱国救国,打破侵略者的狼子野心。谢鸿铭一生为国事四处奔波,最终积劳成疾,突发心肌梗塞死在了演讲台上,年仅五十八岁。谢鸿铭的后人继承其遗志,成立了谢鸿铭基金会,专司祖国的爱国公益事业。
知道谢鸿铭逝世的消息后,霍震霆夫妻都悲伤莫名,霍大奶奶更是躺在床上哭了三天三夜。在谢鸿铭基金会在上海开办安置辽东流亡同胞的慈善义卖时,霍震霆夫妻双双出席会场。
那一次慈善义卖是由谢鸿铭的长子谢安国主持,他宣读了先父的遗言:“二十年之内争,国家元气,剥丧尽矣。养百余万之冗兵,对外乃不能一战。以四千余年之文明古国,乃为岛夷所侵凌。……今且不暇深论既往,窃望自今后化除私意,共御外侮。泯灭内讧,捍卫国家。古今来辱国丧权之政府,皆国民之放弃责任所造成。使国民一面为政府之后援,一面为政府之监视。保持主权领土,还我完整之中华!”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潸然泪下,更有那些从辽东冒着枪林弹雨逃出来的流民更是痛苦失声。
义卖开始后,霍大奶奶穿着一身白底浅橘滚边素面旗袍,捧着一个攒金丝宝蓝锦盒上了台去,锦盒里装的赫然就是霍震霆从沙俄带回的那条梵天之眼蓝钻项链。
霍大奶奶爱惜地抚摸着那一条项链对台下众人说:“谢鸿铭先生有恩于我夫妻,他是一个真正的坦荡君子,一辈子都为了祖国奔波劳顿,希望我辈后人能将他的遗志发扬光大!这条项链是夫君送与我的定情之物,我今天把它捐出来用于辽东同胞的安置事业。我想告诉所有辽东的流亡同胞,只要人还在,家就还在!”
在场所有人都鼓掌支持,之后更有不少人捐出了压箱底的宝贝为辽东同胞略尽绵力。
本次慈善义卖影响非凡,各大报刊都有所报道,对于一掷千金的霍震霆夫妇亦是不吝赞美之辞。时任文化部次长的何谨之还特意在报纸上写了一篇《夕瑶小传》,详细描写了霍大奶奶余夕瑶的半生经历以及自己对她的仰慕之意,在末尾更是直抒胸臆:“吾之生平有两恨:一恨山河不平,二恨夕瑶已嫁!”
霍震霆看了那篇《夕瑶小传》后,对霍大奶奶倒醋瓶子说:“那雁过拔毛何谨之也太偏颇了,好歹那义卖我也参与了,怎的在他文里通篇都是你啊!”
霍大奶奶笑着说:“都这个岁数了,你怎的还这般计较啊!”
这般过了数月,霍大奶奶的娘家四姐沈夫人余万婷上门拜访,霍大奶奶见她身着杏黄底碎花旗袍,抱着哈巴犬,神色倒还康健。原来,辽东沦陷后,有人找沈岐山去傀儡政府任职,沈岐山严词拒绝后,怕为家人惹来祸患,便带着家人一起来了上海。
霍大奶奶与沈夫人许久不见拉起了家常,却打听到原来八妹余梦琴和陈锦鸿也在上海,只是没有见面罢了。
沈夫人当起了和事佬说:“你和梦琴之间的龌蹉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好歹姐妹一场还是见一面吧!”
霍大奶奶现在年岁渐长,经历了世事已不复年青时的锐气,也就同意冰释前嫌。当晚沈夫人就在酒店里订了一桌酒,邀了霍震霆夫妇还有陈锦鸿和余梦琴都一起聚聚。
陈锦鸿前些年因为不容于官场,自行请辞后在大学里任教。陈夫人伺候着陈老夫人回乡安顿了,只有如夫人余梦琴陪着陈锦鸿待在上海。
席间,陈锦鸿穿着一身玄色镶边宝蓝长袍,态度诚恳地对霍震霆夫妻敬酒,说是看过报道,敬佩他们夫妻的爱国之举。霍大奶奶见陈锦鸿言谈举止温文儒雅,对余梦琴也甚是爱护,暗想余梦琴虽百转千回,也算是有了安稳归宿。
待得夜里,陈锦鸿和余梦琴回到家中,黄鹂服侍陈锦鸿将外袍脱下挂好,陈锦鸿调侃道:“黄鹂可得把这外袍保管好,现如今只有这一件袍子能见客了,哈哈!”
余梦琴见他此时还这般苦中作乐,悠哉悠哉,不禁坐到红漆雕花架子床边生起闷气来。陈锦鸿见她心里有事,坐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背说:“你这又是为何?你那七姐与你也只是小儿置气,现在都过了这么久还记恨一辈子不成?”
余梦琴脚后跟踢着床,慢慢说道:“你可知家里家用又告讫了?”
陈锦鸿咂嘴道:“真不知上海的物价这般贵,要不你先寻些物什典当一下,我再去兼作一份校勘的事儿,熬到月末发饷就好了!”
余梦琴气鼓鼓地站起身来出了房间,陈锦鸿见她这副赌气模样苦笑着摇摇头。
余梦琴和黄鹂在家中清点典当的物什,翻过那些钗环首饰,精美衣饰,真是越看越不舍得,不禁悲从中来,抽泣起来。黄鹂急忙抚着她的后背悉心宽慰,余梦琴哭着说:“夫君是个不通庶务的,当初官场里好好的,他偏要与人置气辞了官,现如今可好,朝不保夕还要靠典当度日!”
黄鹂急忙安慰她说:“夫人莫伤心了,老爷谦谦君子,对夫人也甚是关心!”
余梦琴抽着鼻子说:“他要真心疼我,当初就应该听我的话不要辞官。现在可好,我竟然还比不上那商户妇人了!”说完更是趴在椅背上大哭起来……
这一日,霍震霆正在酒店与人谈完生意,远远看到余梦琴穿着深青纻丝金绣孔雀旗袍带着碧玺石缕空镶珍珠耳串娉娉婷婷地走到自己桌前,“我可以坐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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