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出版]》第18章


又黑又瘦的小守门员目光火辣的瞪着王灿,王灿弯身把球摆好,也不示弱的回瞪回去,但右手却诡异的在上衣口袋里掏着什么,一老一小把气氛搞的还挺紧张。 
王灿深呼吸两下,左脚缓缓抬高,小男孩后背弓起,像个小狮子一样随时准备扑出来。王灿把脚的半空中定格两秒,用力迎向球,小男孩张牙舞爪,半扑着蓄势待发——就在这时,王灿的手突然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攥着一个东西,用力朝球门左边掷了过去。 
小守门员盯着这个移动的物体就朝左边扑了过来,这时,王灿脚起球飞,踏踏实实的把球踢进了球门右边。 
球以这种不要脸的方式踢进去以后,王灿居然好意思开心,而且开心的丧心病狂,还把KC拽过来要一起拥抱。球门边上,纯真的小男孩拿着王灿用来声东击西的那幅墨镜,一时反应不过来——不过那个墨镜,他还真的扑住了。 
我收回目光,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面前的河里,又有一群游客,像昨天的我一样,陪着大象洗澡,被虐的很满身是泥;空地里,小男孩们正围攻王灿,王灿嘻皮笑脸的左躲右闪。四周一片欢歌笑语,我身边的躺椅上,一个外国老头睡的正香,酣声阵阵,肚皮上的肉随着呼吸自由的颤抖。 
就这么活着,也真是不错。欢天喜地,歌舞升平,粘上泥可以立刻洗净,受了气可以立刻还击,就这么凭本能混不吝的活着,像上大学时的我,像现在的李热血,像不犯2逼时的王灿。 
我正陷在一派平和的想象中时,电话响了,是主编打来的,我很惊讶的接起来,感恩的想,她终于意识到该打个电话问问我的平安了。 
“小程啊。”主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没起伏。 
“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你一直没上msn啊,怎么回事?” 
“哦,我现在在尼泊尔的偏远山区呢,这边网不稳定,也只够给您把稿子发过去的。“ 
“那我抓紧时间说,小程,你最近给我的稿子,写的不行啊。” 
“什么?”我拿着电话,一愣。 
“除了第一篇还凑合,后面那两篇,写的太普通了,都不像你的风格了。这个专栏,不是要你写你的真实感受,也不是纪实的新闻稿,你得把它美化,让大家看了以后,立刻有去尼泊尔的冲动,这才行。你现在写的,太朴实了,不行。” 
“可是我看到的尼泊尔,就是这样啊。您不能让我生编吧?尼泊尔的吃的喝的,就是这么简单这么糙,这就是尼泊尔啊。” 
“那我当初派你去北京的郊区农家院考察不就完了么?我们何必花这么钱送你去尼泊尔呢。” 
“您别这么说啊,您要不现在就来这儿看看,吃的就那么几样,更别提什么就餐环境,碗碟搭配了。电说没有就没有,就更不可能有灯光氛围了。这个地方就是这样,可是它也有让我受感动的地方,我老老实实写出来,不行么?在北京用的那套,在这儿不好使,我要还是那么写,显得太假了。” 
“小程,你怎么又活回去了呢?你还记得你第一天转到我手下来写美食专栏,我告诉过你什么?我当时告诉你:你现在可能一个月赚两千,但是你写必须写出你一个月赚两万的生活,你要让读者羡慕你,嫉妒你,嫉妒你吃的好住的好,羡慕你的生活,让他们有奋斗的动力,这就是咱们这种杂志的意义。至于你月收入两千,怎么写出月收入两万的生活,这是你要解决的问题。这些年我已经把你调教的差不多了,怎么一出去,就又打回原型了呢?别跟我讨论虚伪和假的问题,我付给你稿费,不是让你做自己的。没有人想听你的感受,明白了么?” 
我拿着手机,没说话。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早就开口说:“您说的太对了。”但这次,话到嘴边,我却说不出来。 
“赶紧把稿子重新改改,这次我对你的要求是:身在尼泊尔,但要写出托斯卡纳的感觉。要时髦,要高贵,要有名媛感,懂了么? 
“……懂了。” 
“多用一些fabulous的形容词,ok?” 
“……ok。” 
挂断电话,阳光好像在短时间内变刺眼了,晒的我有点晕。让我有点发懵的,不是主编对我说的话,而是我脱口而出对主编说的那句:“我要还是那么写,显得太假了。” 
我很久没觉得自己特别假了,因为我生存的世界里,很难分的清除什么是真的。在写专栏之前,我是这个杂志社的软文写手,在做软文杂志写手前,我是广告部的文案。这两个工作大同小异,唯一需要掌握的技术,就是撒谎,用谎言虚构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告诉别人我在这里活的真好。 
在大款开给小蜜打发时间的昂贵饭店里,我可以吃出“钻石般的幸福感”,在自称有蓝带学校糕点师的装逼咖啡馆里,我喝到了“满满一杯的诚意”,在洗剪吹要上千,但洗发水是灌装的坑钱发廊里,我剪发后,“充满了拥抱新世界的勇气”。 
这就是我的工作,蹲在电脑前,一边吃外卖,一边用电脑堆出一个个外表华丽的闪光体,供别人在上厕所时,上班偷懒时,或是挤地铁时消遣时间。一百个读者里,大概有一个人,会在看完我虚构出的生活后,痛心的感慨:那才是人过的生活。但她也许想像不到,写出这文章的我,可能就站在她隔壁车厢的地铁里,哈欠连天的想着,该怎么编下一篇用来止痛排便的精神垃圾。 
上大学的时候,我学的是新闻传播。给我们讲第一节课的,是一位老先生,他的开场白是:虽然你们上的这所学校,很难称得上是名校。但你们所学的专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专业,因为你们今后,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的扫雪工。假象,虚伪,流言,有的时候会像大雪一样,盖住这个世界,大家都出来赏雪,说这个世界真美,但是,雪盖住的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所以我们需要扫雪工,把那些迷惑人的假象清扫掉,就算你在扫的时候,有人会骂你,有人会抗议,指责你把美好破坏了,但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在做的事,是正确的。所以,今天,我在开始讲课前,先感谢你们,谢谢你们选择这个专业。 
毕业后,我再没有回过母校,也没有再见过这位姓周的老先生。如果让他知道,我不光没当上扫雪工,反而成为了为虚伪添砖加瓦的一员,他一定会失望吧。但离开学校这些年,我心里最难过的事就是,他和他的这些话,已经不能再保护我。 
不远处的空地上,那群人不踢球了,都冲进了河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调戏象群,王灿,KC和那群游客,都混的满身泥。刚刚的小守门员,已经把王灿扔给他的墨镜戴在了脸上,看样子王灿是送给他了。小男孩一辈子可能都会把这个墨镜留在身边,因为这是一个大男孩耍诈进球的证据,但他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知道,也不会有人告诉他,这个墨镜的牌子是爱马仕,如果卖掉的话,够买一头大象了。 
我默默的从躺椅上站起来,推着自行车,离开了晴空万里的河边。因为河边的这个世界,没有人懂,也没有人在乎一个爱马仕墨镜的价值。但是我懂,我也不能不在乎。 
骑车离开河边时,三年前,每个傍晚从那个居民小区里骑车离开的感觉,又瞬间回来了,那种感觉仔细的想想,类似于一种被拒绝感。但和三年前有一些不同的是,那时的我,强迫自己头也不回的离开,在心里告诉自己,你想要的,根本不是这种普通无趣的生活。但是这次,我骑车离开时,却回头看了看。
明天就要离开奇特旺了,下午要参加酒店组织的最后一次集体游览,游览的项目是个重头戏--坐独木舟去雨林里观鸟看鳄鱼。KC考虑到我们这支队伍里潜在的民族分歧,很大气的安排了两条船,一条船上坐着印度大家庭,一条船上,除了船夫,只孤零零的坐着我,和王灿。 
船从河边出发,顶着烈日,缓缓的往雨林里划去。河面忽窄忽宽,茂密的雨林在头顶时聚时散,阳光一柱柱的散在树林里。 
船划的很慢,船夫不时站起来,用英文指着某棵树,让我们留神:看,鸟!我们就立刻操起望远镜,一阵扫视。 
小独木舟吃水很深,我们的船舷几乎快要和水面持平了,这搞的我很紧张。但坐在船尾的王灿很悠闲,脚搭在船边,斜靠在座位上,一边喝着罐装啤酒,一边嘴里哼着歌儿,调子荒腔走板,但一刻都不间断,就这么在我脑袋后面像废气一样打着旋。 
当王灿把陈奕迅的《好久不见》糟蹋的面目全非时,我终于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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