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第18章


他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刀。
刀柄冰凉,却在他手心里烧起了火。
“楚云歌,唯有这件事,我一定要明白。”
从开始到现在,他用以支撑自己在白茫茫记忆中走到现在的,只有心中残余的一点不甘。
当初的他,为什么黑白不辨,甘为皇权纷沓中一柄杀人刀?
而现在的楚云歌,难道又要告诉他,你愿意付与信任的人,还是错的。
他不想再错一次。
蓝色大鸟在湖中急遽起身,掀起一阵清烟。
刀光明灭,如飞瀑破空,朝水上的一袖白衣轰临而来。
内力激荡中,周围湖中有水珠起伏蹦跳,清玲悦耳。
雨声中有优雅轻灵一声剑啸。
楚云歌踏着脚下一片碎木,飞身而退。转身的一刻,在鼓舞长袖中,剑光蜿蜒而起。
是朦胧如梦的一道剑光,在潮生潮灭间,起伏了一整个雨碎春江。
当的一声,刀与剑碰撞在一起。因这一击之力,楚云歌被震得急速朝岸上退去,而苏易清紧紧粘着刀下的剑刃,随他一道往岸上飞去。
他们的身后,浪如积雪。
离得太近,苏易清看见了握着碧箫的那只手。
洁白,优美,修长,骨节分明。
那只手,是写得出飞扬字迹,是奏得响春江花月的。可现在,那只手紧紧握住手中武器,带着点儿伤怀的姿态。
他还听见了楚云歌轻轻一叹,“阿清,我若说山中的东西与此事没有半点关系,你信不信。”
苏易清皱眉看着那柄剑。
忽地,寒气漫漫地从剑刃上卷起,洁白手指低飞在碧玉上一击。
手势优雅如鸿去雁来。
缱绻寒光,如雾起灭,瞬间冲天而上。
周围浪花猛地窜起数尺之高,将两人衣衫都打得半湿。
苏易清手中一顿,那优美剑光轻飘飘脱身而出,往岸上飘去。
他借势而起,紧追着白色衣摆往岸边掠去。
两人都飞至空中的一瞬,楚云歌拧身回头,握住手中玉箫,直直朝身后苏易清刺去。
微凉,尖利的剑尖,朝苏易清眉间刺去。
他们离得太近,脚下无处借力,苏易清微微仰着头,定定看着那截剑光。
那双映着剑光的眼睛,和当初江南夜雨中,一样亮。
楚云歌看着手中的剑,看着他,心脏骤然一痛。
冰凉剑尖斜了斜,从苏易清耳畔划过,带下一缕黑发,在空中飘扬。
他下不去手,不论是截杀苏易清的雪夜,还是现在。
楚云歌手腕翻转,剑刃当的一声,收回玉箫中。他伸手握住楚云歌,两人凌风而上,往岸上飘然飞去。
他握得不甚用力,甚至只轻轻按住了苏易清的手腕。
在他们跨上岸的一瞬间,就已分转开来。
苏易清手腕上的那处皮肤,还带着他指尖的寒意。
那么冷,那么,伤。
如他开口的声音,褪去了高雅风致,带上了淡淡的无奈,“阿清,你永远不会信我,不论是当初,还是现在。”
苏易清站得很直,很磊落,很像他的心,永远干净利落,永远有用以衡量的准则。
他只是不想错。
如果当初的自己错了,就在记忆全失的现在,重新走一遍不同的路。
所以,现在他走的路不能错,他信的楚云歌,也不能错。
“阿清……你若有过半点真心,想要还我清白,也不算辜负当初三个月引以相知的日子了。可惜,现在的你,用尽一切力气想要摆脱当初的错,你心中所在乎的,永远只有你的准则而已。”
楚云歌笑了笑,笑也有些凉,“阿清,回去吧。这样的你,于我而言,不如相忘。”
第17章 第 17 章
承德门、崇文门。
石渠阁、天禄阁。
宫门上积雪早已打扫一空,干冷的寒气从青色石砖上泛上来。深宫尽头的肃然冷意,在金灿灿阳光下浓重得化不开。
过了承光门,就能看见天子书房,广阳阁。
两队素粉衣裙的宫娥无声跪在紧闭大门前,高阁屋檐上残留积雪,泛着晶莹亮光。
被遮挡在重重宫门外的天地,从屋檐兽角上露出微微蓝意。大团的云散布在屋脊,灰白色。
满宫寂静中,领路的公公早禁了声,趋步领沈从风走至大门前。
漆黑的门,飞着洒金的纹路。
沈从风眯起眼睛,停下了脚。侧门刚打开一条缝,一个圆滚滚的人就带着一卷书画滚了出来。
那人出来之后,忙不迭先关上了门,才理好衣衫,朝阶下走来。
“沈大人,”肥白脸上摆出欲哭无泪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道:“陛下见了这画,差点砍了我双手双脚去喂太一池的鱼啊。”
沈从风叹了一口气,点头,从对方怀中抽出一卷画,“有劳王公公,两日后承月楼酒宴,还请赏光。”
王怀德这才掐着笑意,指挥一队内侍往外走去。
两列粉衣宫娥默然起身,衣裙簌簌,像落了一地的杏花。
沈从风看了看手中画卷。
韧滑的纸,蓄着稠稠的白,是来自徽州黟歙两县的上好宣纸。
色如银光,坚结如玉,故名凝霜。
他第一天走进百王坊的宁王府那一天,也曾见到过一尺凝霜,被一个半大的孩子紧紧抱在手上。
那孩子急急跑过长廊,脸上出了一层薄汗,软声道:“先生。”
十岁的皇家少年,小心掩饰着内心欢喜,将那卷纸递给了他。“我无金铢美玉相赠,更不敢以俗物秽染师保,唯有一卷凝霜,敢酬先生。”
那是沈从风二十多年,收到的第一份束脩。
后来……他眼前的孩子走得越来越远,他案上的纸张,也从澄心纸换到了金粟笺、梅玉纸,从海月纸换到了吴中洒金、研描辉光……
直到离京前,他将那卷画交给了王怀德。面对那张满是惊俱的脸,沈从风轻轻划过如凝光飞羽的纸张,说,去吧,陛下会看的。
打断了他飘远的思绪,紧闭的门后淌出少年般慵懒清雅,又高贵得不容抗拒的声音,“进来。”
沈从风拂了拂衣袖,拾阶而上。
门打开的时候,如莲清婉的笺香扑了满怀。
三寸高的黑漆茶案上累着厚厚的奏折,沉沉的黑,惨惨的白,幽幽的金。
年轻的帝王站在桌前,衣服是肃肃的青,像经年的一壶沉春。
白楚,玄秦,青萧,赤王。
楚云歌白衣翩跹,秦顾黑裘紫袖,王家所处锦州的红缎如火,和一叶萧天下的帝家青。
听见门开阖的声音,萧宁笑盈盈回头,狭长凤眼中满是少年人的欣喜。
沈从风弯腰行礼的动作被那抹幽沉的青色打断了。
“先生!”伴随着一声孩子气的笑,那双白如琼玉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袍,“数日不见,先生安好?赵怀恩一路打点,先生可还满意?”
沈从风小心将手拢回袖中,不动声色后退了半步。
“陛下,赵公公……已为逆党所杀。”
身在随州时,来自京城深处的一卷圣谕,闲闲写了几句赵怀恩,就将他召回了京城。
漆黑年轻的眼珠转了转,萧宁漫不经心松开了手中的衣袖,懒懒笑道:“先生何故与我如此生疏?区区一个赵怀恩,岂能伤了你我八年情谊。”他缓步在沈从风身边绕了一圈,声音颇有些轻佻,“死了一个赵怀恩,自然还有别人可供差遣,先生放心……”
沈从风衣服下摆微微一震,一掀衣摆跪了下来,却将手中画卷持于胸前。
甘清的莲花香气不知何时浓了起来。
鹧鸪斑,遍体黑而有白斑点点,如鹧鸪臆上毛,取自海南沉,有莲花香。
金冠黑发的帝王站在他眼前,定定看着那卷画。半晌,冷冷地开口道:“沈从风,你知道你拿的是什么。”
沈从风低下头,平静道:“王家女儿的画像。”
“好,好。”萧宁嗤笑一声,猛地掀开画卷,奋力扔在地上。
银白宣纸铺散在地,像一尺上好的白绸,发着浅浅的光。
那细腻如肌肤的纸上,画着一个红衣如火的少女。
娥眉,雪肤,胭脂桃颊,梨花粉面。
屋中陷入可怕的寂静,两人一跪一立,半晌无话。只有画上少女,并不知自己被无数人注视的命运,依旧在纸上巧笑倩兮。
萧宁修长的眉毛挑了挑,漂亮的眼睛里,郁沉的云堆积成一片。
他忽地伸出手,卷起沈从风一缕头发,静静看了片刻。
“沈从风,你不该用这卷纸逼朕。”称呼一变,就带上了高高在上的凌然。
“陛下,楚家已灭,秦家素来桀骜,唯有王氏。”
他的头一痛,那只?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